審訊室裡,面對指紋比對結果的楊建平面如死灰,徹底放棄抵抗。
“說吧,從頭說起。”易文翰的語氣明顯比以往要溫和一些,因爲楊建平犯案很可能是臨時起意,是第一次,是衝動,楊建平本身是一個失去女兒的父親。
楊建平痛苦地閉上眼睛,啞着嗓子說:“那就從一週前說起吧。”
一週前,楊建平終於如願成了一名送餐員。原本他這個年齡和體力,人家是不要他的,但是平臺得知了楊建平女兒的事,對他懷有惻隱之心,見他堅持要送餐,賺這麼一份辛苦錢,那肯定是家裡條件不好。便破例接收了他。
楊建平之所以要當送餐員,目的很簡單,他就是想要通過送餐接近嚴正浩,偷偷在嚴正浩的辦公室裡放下錄音筆,錄下嚴正浩的真實嘴臉。他相信嚴正浩私下裡絕對會暴露本性,承認他用楊熙賺流量。
之後,或者是拿錄音逼迫嚴正浩不在消費楊熙,或者是乾脆把錄音公開,讓輿論毀掉嚴正浩。但楊建平更希望是前者,他不想魚死網破,只想讓女兒安息,一家人平平淡淡過日子,一切安安靜靜地結束。
所以楊建平就以身體吃不消,接不了太多單爲由,天天守在嚴正浩公司附近,就只接這個寫字樓的單,尤其是嚴正浩公司的單。
很快,楊建平接到了嚴正浩公司的訂單,他去送餐,只可惜是員工訂的。但這也沒關係,楊建平提着餐點,打聽到嚴正浩的辦公室,直接敲門進去,假裝送錯地方。
楊建平這3年變化很大,痛失女兒的打擊讓他的樣貌老了十歲,戴上頭盔和口罩,他自信嚴正浩根本認不出。更何況很少有人會去刻意觀察送餐和快遞員的長相。
嚴正浩見有人送餐,下意識就去接,因爲他身爲公司老闆,員工拍馬屁的方式之一就是給他訂餐。所以只要有送餐的來,他照單全收。
那一次,楊建平趁嚴正浩接過塑料袋轉身的空檔,迅速找到了藏錄音筆的好地方,正是門口茶水櫃子與牆壁的縫隙。他塞好已經開啓錄音的錄音筆,然後又說自己送錯地方了,再把餐點要回去,送去訂餐者那裡。
錄音筆的存儲和電量有限,楊建平買了兩隻錄音筆,都只能錄最多24小時,所以他的原計劃是24小時以後儘快回來取回錄音筆。
楊建平一開始本想安裝專業竊聽設備的,更小更隱蔽,也不用回收,實時監聽。但是他不會弄,也不知道去哪買,所以乾脆用了更簡單的錄音筆。
第二天,楊建平又接到了嚴正浩公司員工的訂單,他趁機去取回了因爲沒電自動關機的錄音筆,又放下了另一隻充滿電的錄音筆。
臨走時,楊建平去了洗手間,在隔間裡,他聽到了兩個嚴正浩公司的員工一邊洗手一邊聊天。
“小寶,你看微博私信了嗎?”一個男人問。
被叫做小寶的男人答:“登陸的時候隨便看過幾眼。”
“那你注意到那個名叫人間不值得的傢伙了嗎?”
“知道,一直私信恐嚇嚴總的那個。”
“你說,他會不會就是那個兇手啊?”
“不可能!”小寶很肯定,“就是一個蹭熱度的。”
男人不以爲然,“怎麼不可能?你想啊,蹭熱度那肯定得公開回復啊,私信外人看不見啊。”
“反正不可能。他們就是吃準了,再怎麼在網上挑釁,真兇都不會配合,所以才這麼大膽的。你想啊,這個兇手又不傻,有人在網上挑釁,他就出現,那不等於上鉤了?等着被抓嘛。”
“也對。所以說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獨角戲,怪不得嚴總一點也不怕兇手來尋仇,也不回那個人間不值得私信。”
楊建平記下了這個名字“人間不值得”,因爲這個人有可能是殺害楊熙的兇手。他雖然覺得這兩個員工說的有道理,可是他不能放棄哪怕一點點希望。
於是楊建平找了個熟人,幫忙查這個人間不值得。很快,他得到了一個名字——杜津。
熟人又查到這個杜津正是楊熙的高中同班同學。再加上錄音筆錄下了嚴正浩跟吳平奇的對話,嚴正浩提到了他在微博裡發現了有關兇手的端倪。楊建平鐵了心繼續深入去查這個杜津。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次在嚴正浩辦公室裡放置錄音筆,錄下的嚴正浩跟吳平奇的對話。
楊建平把錄音交給了易文翰。易文翰聽過之後,恨不得給吳平奇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一巴掌。因爲錄音跟吳平奇之前描述的正好相反。
“大奇,我好像是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嚴正浩對吳平奇說。
“什麼事兒了不得?現在最了不得的事情是如何扭轉形式,現在網上罵你的人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咱們公司就完蛋了。”
“我好像發現了兇手,殺害小熙的兇手!”
“不會吧?兇手真的回覆你的微博了?”吳平奇不可置信。
“不是回覆,總之目前還只是我的一個推測,還需要繼續查下去。”嚴正浩有些興奮。
“打住!”吳平奇突然大叫,“不許查!”
“爲什麼?”
“你是不是傻?你要是真的查出來真兇是誰了,咱們倆這條路也就走到頭了!”
“你什麼意思?”嚴正浩不解。
“這還用我說?真兇落網了,楊熙的案子結了,熱度早晚會過去,到時候誰還管你?這麼說吧,咱們跟兇手其實是綁定的,兇手落網,你就沒有了商業價值。只有讓兇手永遠逍遙法外,你永遠找下去,才能儘可能長時間地維持熱度,維持你的癡情執着人設。”
“放屁,誰要跟兇手綁定?”嚴正浩火了,“靠小熙賺錢也就罷了,我不可能明知道是誰殺了她,還任憑兇手逍遙法外!”
“浩子,你冷靜點。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兒,還有我啊,我可是豁出去所有跟你一起創業。你也說了,你不能明知道兇手是誰而無動於衷,那麼事情就好辦了,你現在停止你的調查,這樣一來,你就不知道兇手是誰,這樣你心裡就好受了吧。”
“大奇,我原本以爲我夠了解你了,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你是這樣一個人。”
“浩子,咱倆原來都是一文不名,要不是因爲楊熙,能有今天?你能住上別墅,開上豪車,當上總經理?你想想,這些東西你花了3年纔得到,失去,就是三分鐘的事兒。一切全看你的選擇。”
“你讓我好好想想吧。”
“行,我給你時間,但是答應我,你先暫停你的調查,我這是爲你好。”
“行。我先不查。”
“既然如此,這彈簧刀你也沒用了,我拿回去了。”
“別,彈簧刀還是留下,有它我安心一點。”
“服了你了,隨你吧。”
楊建平聽了這錄音,五味雜陳。不管怎麼樣,嚴正浩大概率會放棄調查,但身爲楊熙的父親,楊建平就算傾盡一生,也得查到底。
楊建平一個只有初中文憑的老男人能有什麼辦法調查呢?當然還是錄音筆。
楊建平又特意跑到杜津家附近,等着接杜津的訂單。好在杜津是個從不自己做飯的單身漢,楊建平很輕易就等到了機會。
只可惜,楊建平回收錄音筆後聽錄音,沒有得到任何消息。這個杜津就是個單身漢,就算他是3年前的兇手,也得有個人跟他交談,讓他說話才能露出破綻啊。
楊建平打定主意,還得繼續錄,就像愚公移山,他相信總有一天,他的不懈堅持會獲得回報。
案發當晚,楊建平先是去了杜津家裡放下錄音筆,然後去嚴正浩那裡回收另一隻錄音筆。
晚上8點,楊建平就拿回了嚴正浩辦公室裡的錄音筆,他迫不及待,躲在寫字樓後面,插上耳機去聽。沒人說話的地方他就快進,聽到有人說話了,趕忙退回從頭聽。就這樣,他從8點一直聽到了12點。
這一次,楊建平也聽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易文翰找到對應的錄音,還是吳平奇和嚴正浩的對話。
“浩子,我想到了一個辦法能夠扭轉情勢,讓往事那些噴你的人轉變陣營來支持你。”吳平奇興致勃勃。
“什麼辦法?”嚴正浩也很激動。
“總結來說就是四個字——先抑後揚,”吳平奇得意洋洋,“這樣,咱們先順勢而爲,讓手下這些人在網上爆你的假料,放出各種假線索,指向你就是殺害楊熙的兇手,或者你是兇手的同謀,你買兇殺人。”
嚴正浩正喝水,嗆着了,“大奇,你瘋了吧?你這是要玩死我。”
“聽我往下說啊,等到網上所有人都集體炮轟你,認定你有罪以後,我們再拋出一些線索,證明之前那些假料都是楊熙的父母,或者乾脆是她妹妹花錢僱人在網上散播的。”
“大奇,你……”
“楊熙父母還是不行,這老兩口不像是懂這方面的人,還是楊悅吧,雖說年紀小了點,但是年輕人才是網絡主力軍啊。如果楊悅再結交了一些社會上的不良青年,那她就更有可能這樣做了。”
“不行!”
“你先聽我說完,”吳平奇不悅,“這還不算完,接下來你要做出姿態,努力爲楊家人說話,表現大度,勸說網友不要計較。這麼一波操作下來,你的口碑肯定能達到前所未有的一個高度,至少還能維持一年的熱度。”
“這麼做太對不起楊熙了。我不同意。”嚴正浩拍桌子,堅決反對。
“你以爲你現在做的這些就對得起楊熙了嗎?你已經對不起她了,現在還裝什麼清白。浩子,你要是不按照我說的做,咱們之前做的這些努力就都白費了。你也白白對不起楊熙了。”
嚴正浩沉默。
“到時候公司倒閉,你得靠賣車賣房過日子,還會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的名聲徹底敗了,連帶着我也跟着遭殃不說,你父母呢?你不是不知道網絡暴力多厲害,你父母也別想安生。”
“那,那隻要我爲他們說話,就不會有人再追究楊悅和他們家的責任了嗎?”嚴正浩居然動搖了!
“那當然,因爲也確實查不到切實證據證明這是他們做的。你只要在網上一口咬定不相信是楊悅花錢控評,也許網友還會相信呢。你賺一波好感不說,以後也不會有人再敢站在楊家的立場罵你。”
“那,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