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改造與毀滅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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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改造與毀滅

第十一章 改造與毀滅

數學老師如今成了校長。

校長說,他其實是知道衝老師辦公室丟石頭,砸中自己肩膀的人是誰的,就是郝立銘。不是他看見的,而是他推測的,因爲他以前見過郝立銘用石頭去投擲。

郝立銘是個頑皮男孩,丟石頭砸過自行車,用自制彈弓彈射石子去打樹上的鳥,河裡的鴨子。當時還是數學老師的校長好幾次訓誡過郝立銘,但郝立銘很明顯是左耳進右耳出了。

課堂上,數學老師沒有點名,但是也算是批評了郝立銘丟石頭砸中他的事。老師覺得自己這一次說得夠狠的了,在同學面前批評教育,說再有下次就直接點名全校批評。他覺得郝立銘心裡該有點數了。

吉時聽完遺憾搖頭,郝立銘不但當年心裡沒數,恐怕直到如今,心裡還是沒數。他只記得自己的石頭砸中了老師,完全忽略了被他的彈弓攻擊的鳥、鴨,甚至是狗。

只是吉時不懂,用彈弓石頭攻擊狗,又跟《木蘭詩》有什麼關聯。

回到分局,馬隊不解地犯嘀咕:“居然會有人爲了一條流浪狗而找他們三個復仇?餵養流浪狗的人嗎?這回輪到我說這句話了,至於嗎?”

“至不至於,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們不是他,無法對他的境遇和感情百分百感同身受。”吉時一再嘆息。

“不如把他們三個都叫來,讓他們一起回憶,說不定有人能想起來當初誰是最在意那條狗的人,”高雲騰提議,“說不定他們能夠提供一些特徵,組合起來也許能夠跟那四個嫌疑人中的某個對得上呢。”

馬隊當即拍板,“行,明天一早,我派人去把他們接過來。”

晚上,吉時收到易文翰的微信。

“小區門口,等你。”

吉時馬上趕去與易文翰匯合,互通有無。

“你那邊進展怎麼樣?”吉時問。

“我們找到了夏長秋在外地的大哥,通過DNA比對,確定死者就是夏長秋。法醫推斷他死了七八年,可問題在於這七八年間,一直有人在領取夏長秋的退休金,並且用夏長秋賬戶上的錢消費,連他的手機號都沒停。”

吉時無奈點頭,“還有呢?”

“我們白天去了夏長秋的作坊,房子已經被拆了。我們問附近村的村民,說是大概在半年前拆的,是夏長秋的妻子僱人來拆的。”

“所以呢?”吉時低聲問。

“所以我這邊已經鎖定嫌疑人,明天就打算傳喚嫌疑人。”

“明天什麼時候?”吉時望着前方城市的夜景,面無表情低沉地問。

易文翰也目視前方,用一個提問回答了吉時的提問,“大餐,你想吃什麼?”

一大早,吉時便趕往分局去找馬隊。他是第一個到的,甚至比馬隊還早。跟吉時前後腳的是高雲騰。早上八點半,馬隊來上班。九點,馬隊的手下兵分三路,帶來了打臉大師的三個受害者。

人到齊了,馬隊便開門見山,把昨天獲知的線索公佈出來。

馬隊告訴蔣翼飛,他悲慘的遭遇其實源於初一那年對一條無辜小生命的殘害,他殘忍掰斷那條小狗的前腿時,也許被一直餵養小狗的愛狗人看見了,但這種可能性比較小,因爲如果是直接目擊,他會出來阻止。所以更加可能的是,他向王璐那羣女生炫耀的時候,被愛狗人看見了。

簡而言之,照顧疼愛小狗的人發現心愛的小狗遭受了虐待,傷心之餘偶然得知,虐狗的變態竟然是蔣翼飛。他對蔣翼飛的仇恨之樹從此生根發芽。

他沒有急於找蔣翼飛復仇,可能是因爲他當時還不夠強大,或者他也認爲爲了一條狗去傷害一個人不至於。於是那棵仇恨的樹便一天天在心中生長,直到十幾年過去,長成參天大樹。

直到偶然一次機會,他在網上與十幾年前的仇家相遇——他看到了蔣翼飛在網上不斷髮言詆譭受害者,不可理喻,固執邪惡。

此時的他已經足夠強大,仇恨之樹開花結果,成熟的果實落地,他無法剋制,化身打臉大師,給予蔣翼飛遲來的懲罰,並且師出有名。

也許是爲了讓蔣翼飛自己回想起意識到當年對一條小生命犯下的罪過,也許就只是爲了給那條可憐的小狗一個交代和祭奠,又或許是想要給自己的犯罪做一個標記,他留下了那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初中的課文,也許會讓蔣翼飛回想起初中時的自己;課文中的三種動物都有翅膀,也會會讓蔣翼飛想起他曾經強行給一條狗“製造”翅膀。

蔣翼飛聽得瞠目結舌,“那條狗,那條狗沒有主人啊,就是一條野狗!”

“也許它有,只是主人自己都無法照顧自己,更加無權把小狗帶回家。”吉時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弱小無助的身影,蹲在垃圾堆旁邊,與小狗嬉戲說話。

接下來,輪到了邊陽。馬隊把接力棒交給吉時。

吉時繼續自己的猜測。把小狗視作愛寵的小傢伙發現了被蔣翼飛掰斷前腿,被迫“長了翅膀”的小狗,心痛難耐,想過帶小狗去看醫生。但他沒有錢,找家人要錢,很可能會得到一句:連人都顧不上,誰顧得上一條野狗?

無奈的小傢伙只好偷偷把無法站立的小狗帶回家,小狗在被蔣翼飛虐待之前就受了傷,無法動彈,再加上骨折,此時可能已經時日無多。小傢伙最後的願望是陪伴小狗最後的日子。

然而小傢伙一個不小心,他最後的小小願望也落空了,小狗不見了。他本以爲是父母把小狗丟出了家門,但後來他知道,小狗成了某家人的盤中餐。偷狗的人還口口聲聲手,狗是他從飯店買回來的。

多年後,在已經成功報復了蔣翼飛之後,長大成人的小傢伙便開始關注奪走他與小狗最後的相聚時日的邊陽以及最初害小狗受傷,無法逃離蔣翼飛魔爪的第一個虐狗仇人郝立銘。

在他看來,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多年前偷狗的竊賊邊陽長大後也沒能痛改前非,仍舊是一個不講理欺負老實人的流氓。於是他又一次師出有名。

這一次,讓仍舊期待邊陽能夠自己回想起曾經對小狗犯下的罪行,他不能允許傷害小狗的罪人忘卻那份罪惡。於是他又留下了暗示——茴香豆。wωω ●тt kǎn ●C〇

《孔乙己》也是初中課文,能夠讓邊陽回想起初中時的他;茴香豆是孔乙己的下酒菜,孔乙己又是個愛偷東西的竊賊。他以爲如此暗示,邊陽肯定會想起當初偷狗去給父親和小賣鋪老闆做下酒菜賠罪的事。

但很可惜,這件事在邊陽看來,始終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他根本想不起來。不過也不能怪他太遲鈍吧。在被囚禁之前,邊陽沒吃過茴香豆,不知道這就是孔乙己愛吃的茴香豆。回家之後,被當做恐嚇寄過來的包裹裡的茴香豆也全被邊陽母親吃了獨食。

“天啊,竟然是他!小屁孩!”邊陽大聲叫,“是住在我家旁邊的那個小屁孩!”

“這麼說,你的確偷了人家的狗?”馬隊冷冷地問。

“是,我……”邊陽面露愧色,咬住嘴脣,“我當時心想那只是一條快要死了的野狗,小屁孩說等它死了,要把它埋在樓下的花壇裡,一直陪着他。我就想,與其埋了,不如吃了。”

“小屁孩叫什麼?”馬隊追問。

邊陽搖頭,“雖然是鄰居,可我不知道他叫什麼,我們都叫他小屁孩。他跟他爸爸一起生活,他爸爸愛打麻將,總也不在家,他應該是到了上學的年紀,可是也不上學。”

馬隊鬆了一口氣,“有具體地址就能查。”

一旁的郝立銘驚恐得張大嘴巴,“我,我見過他。”

衆人齊齊望向郝立銘,等着他的敘述。

“是我用彈弓打了那條狗,我把它綁在樹上當靶子,練習瞄準。”郝立銘憤憤不平,不可思議,不停質問,“就因爲這個,那傢伙要挖掉我的雙眼?就因爲這種小事兒,就因爲一條狗?”

吉時語重心長,“對當年甚至如今的你們來說,那就是一件小事兒,不值一提,不值一記,而對當年和如今的他來說,你們對他和他視作朋友的小狗犯下的罪惡不能遺忘,不可饒恕。的確,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經過了這麼多,你們還不懂將心比心嗎?”

高雲騰也感懷地說:“儘管有暗示和提示,你們三個誰也沒想到那條可憐的小狗,你們只想到了自己曾在學生時代做過的惡,虐殺小狗這件事已經湮滅在記憶中。真是諷刺。”

蔣翼飛和邊陽全都沉默不語,誰也不敢再說一句“至於嗎”“就因爲一條狗”這樣的話。

郝立銘卻一把扯下臉上的眼鏡,露出缺失眼球的眼眶,指着自己的眼眶怒吼:“因爲一條狗,就活生生挖掉我一雙眼!瘋子,簡直是瘋子!我是人,是人!那只是一條狗,一條賤命的狗!”

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着暴怒的郝立銘,但郝立銘看不到他們或驚訝,或憤怒,或鄙視,或同情的眼神。

“你見過他,”吉時冷眼瞪着郝立銘,“在你用彈弓傷害那條狗的時候,他出現了,阻止你,甚至乞求你,對吧?”

郝立銘劇烈喘息,突然又發出瘮人的笑,“沒錯,他自知打不過我,哭着跪下求我。你怎麼知道?”

“猜的,”吉時冷聲說,“我還猜到,他跟你說,求你放過那條狗,那是他唯一的朋友。而你,你拿朋友這個詞取笑他,問他小狗是公是母,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吉時這一番話後,房間裡的人都驚呆了。

“你,你怎麼知道?”郝立銘也收起了陰笑,好奇地問。

“在地鐵上,你就是用這番話去侮辱盲人和導盲犬的,所以我猜當年你也是這樣侮辱那一人一狗的。”吉時咬着牙,憤恨地說,“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就是他給你的提示。只可惜,你跟他們倆一樣,對於你曾經犯下的惡徹底遺忘。對他來說,你們的遺忘,同樣是罪。”

“笑話,”郝立銘嗤之以鼻,“他指望我們向他向一條野狗認罪嗎?應該是他來向我們認罪!馬隊,你一定要抓到這個罪犯,讓他接受法律的嚴懲,判死刑!”

高雲騰不解地問:“你爲什麼會如此憤怒?對你來說,打臉大師爲盲人憤憤不平懲罰你,和曾經對你跪地求饒的人爲了一條小狗而懲罰你,就那麼不同嗎?”

“當然不同!”郝立銘無法自控,拍着桌子叫囂,“盲人我能夠理解,但是爲一條狗,我死都不能理解!”

高雲騰苦笑,無力地說:“你不盲的時候也無法理解盲人,如今盲了,能理解了。直到有一天,你一無所有,只有一條與你相依爲命的狗仍舊對你不離不棄,而有人虐殺了你的狗,這樣的現實發生了,你一定也能理解他了吧。”

“狗屁!就因爲一條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再也看不見了,我什麼都失去了,我這輩子毀啦!一定要抓到那個罪犯,給他判死刑!”郝立銘瀕臨失控。

“我無權要求你們與傷害你們的罪犯共情,罪犯就是罪犯,無論出於什麼動機,他對你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只想知道,”吉時等到郝立銘稍微平靜,鄭重地對他們三個提問,“事到如今,對於你們曾經傷害過那條小狗,你們認錯嗎?”

蔣翼飛又哭又笑,用力點頭。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他的生命時鐘的倒計時已經被人爲調快,他的悔意已經完全化作液體,噴涌而出,就要把自己淹沒。

吉時已經得到了蔣翼飛無聲的回答。

邊陽鐵青着一張臉,微微點頭。

好吧,先不說這個認錯是否出於真心實意,但邊陽也算是表態了。吉時又望向郝立銘。

“哼,用彈弓打野狗如果是錯,那麼生生挖掉一個人的眼睛是什麼?”

吉時無奈地搖頭,人和人之間的立場、心態、好惡、價值觀等等看不見的東西,其實跟看得見的長相一樣,不盡相同,而且永遠無法趨同。

打臉大師至少在改造郝立銘這部分,是徹底失敗了。但在毀滅自己這部分,他算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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