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爺埋葬後的頭七。戲子準備了些乾肉和青稞酒,又弄了些紙錢,去祭拜狗爺。
我拖着疲憊的身子,跟着戲子一起去。戲子選的地方是科迦寺山後一處極爲險峻的山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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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開闊,可以看到遙遠的東方,那裡就是狗爺的故鄉。山下則是安靜的村子。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我給狗爺灑了一些青稞酒,心中想了許多。
其實狗爺和外公龍遊水是一類人,可是如何定義他們,我卻感到沒有合適的詞彙。
是遊走紅塵的孤獨客?還是遊戲風塵的玄門異人?
懸崖另一邊,棕黃皮毛的藏狐狸遠遠地看着我。
我朝它喊了兩聲:“過來,過來。”藏狐狸跑得飛快,從山頂到了山腰,順着雪地朝我跑來。
很快就到了我眼前,我伸手摸摸它的絨絨的毛髮,問道:“你怎麼一直跟着我!”
藏狐狸不會說人話,低聲叫了兩聲。
戲子說:“狐狸是通人性的,它守着你一定有道理的。可能是要等你離開這裡。”
我瞪大眼睛,去看藏狐狸的眼睛。藏狐狸眼珠子異常漂亮,狹長的眼尾網上繞。藏狐狸眼珠子深邃不可徹,我本想把它看穿,那知一瞬間,就感覺自己被看穿了一樣。
急忙移開,不再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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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措遠遠地走來,在五米外畢恭畢敬地站住了:“上師有請蕭先生,說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我暗想,終究是來了。
我這幾日生了重病,他們留給我時間休息,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大雪山石洞裡面發生的一切,這其中有很多謎團。科迦寺的僧人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我跟着平措一起,問他:“古白衣在寺裡面的地位如何?”
平措告訴我:“師父是苦行的僧人,佛法高深。受寺裡的衆人敬重。”
我暗想,古白衣的確是瘦弱得很,可不能說他是苦行僧,他很有可能是因爲蜈蚣的毒害得他骨瘦如柴。
我又問道:“兩隻水怪去哪裡了?”
平措看了我一眼,說:“這事我不能告訴你。它們不是常人,現在被關在起來,可能要把他們送回出生地。”
我嚇了一跳,心想,從山洞出來後,病倒臥牀十天。
我覺得在寺廟裡,喇嘛不會害人,加上渾渾噩噩的時間裡,世界好像放空一樣,現在猛然想起,也不由地嚇出了一身冷汗。兩隻水怪和鬼嬰用平措的話說,他們都不是人的。水怪要送回出生地,那就是長江源頭,那麼鬼嬰會怎麼處理!
我又問道:“還有鬼嬰呢?”想起了金美秀,我急着追問:“那韓國姑娘去哪裡了?”
平措說:“那個金美秀在發瘋撒嬌一般,最後沒有辦法,把她給放走了。至於鬼嬰,你問我也沒有用。我只是個小喇嘛,作不了決定。你別再問我了,我會被懲罰的。”
我暗暗惋惜,事情都耽誤了,金美秀這女人,可是個厲害的主。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面,平措都保持着沉默,害怕我再問,他忍不住說出隱秘的事情違反寺規定。
下到半山腰,眼前的科迦寺各色風馬迎風飄揚,煞是美麗。
已經有些信徒和遊人來到這裡了,揹着單反的妹子們,時不時朝平措微笑。平措臉紅得跟蘋果一樣:“蕭棋,你不要亂看。”
我忍俊不禁,到底是誰不要亂看。
平措帶着我進了赭色石頭砌成的屋子,房門很矮,屬於那種上了年成的房子,要進去必須彎身才能進,這種暗門的設計,是爲提防起屍的,因爲死者在進行天葬之前會防止七天,判斷是不是完全死了,而這七天的時間裡面,時常會有起屍發生(很多人死在野外,不能進行天葬,時間一久也會起屍),變成殭屍。但當地人相信,起屍是不能彎腰的。所以在建造房屋的時候,多用矮門。
平措領我進來後,然後自己彎腰退出去後,直接就把門關上,守在外面。
房間的光線很暗,一張簾子掛了中間,最裡面坐着一個人。
“你來這裡幹什麼的?”上師說道。
我應道:“我爲修行而來。”
上師問道:“我師弟被你所迫害,你作何解釋?”
我答道:“古十三是漢人,這你應該知道。那個祭壇的洞穴原本是用來祭祀九頭巨鱉的。你師弟發現後,收集大量屍體然後在屍體的身上養着各種各樣的蟲子,其中最多的是蜈蚣。他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不……他是一隻披着人皮的蜈蚣……他的死是他自找的,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沒必要害他。”
上師並沒有生氣:“你們若不來。我師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養什麼蟲子。”
我說:“你可能不清楚,不是我們自己來的。我和我朋友到了普蘭縣城。當晚就有一羣喇嘛把我帶來的。”
上師沉默了一陣:“是這樣的嗎?”
“大師你難道不在寺裡嗎?”我問道,“你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去問平措的。”
上師又是沉默:“我昨日纔回來的,驚聞師弟之死,倍感痛心。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師弟是個養蜈蚣的蟲師?”
我說道:“我相信,幾天前進入山洞的人都見過地上面的死蜈蚣,我還帶出了一隻白色的玉蜈蚣。”
一陣風吹來,燈苗搖曳了幾下。
上師似乎相信了我,問道:“我問你,那個毀掉的黃金羅盤可是你的?”
我點點頭:“是我的。只是被巨鱉撞壞,再也用不了。”
上師聲音激動:“你過簾子來說話!”
這個舉動,事實上已經相信我說的話了。
我掀起了簾子,走了過去。本以爲可以看到上師的面目,哪知這人竟背對着我,只給我一個背影。
我見面前有一個蒲團,就盤腿坐上了上去:“上師,你可曾知道這個黃金羅盤?”
上師道:“我見過它。只是在很多很多年前。當時帶着黃金羅盤的少年,在布達拉宮面前痛哭流涕,悔恨終生。”
“爲何哭泣?”
“爲孤獨的命運。也爲死去的愛人哭泣。”上師說道,“他就是這個羅盤的主人。”
爲孤獨的命運而哭泣,爲死去的愛人而哭泣。爲何他和我如此相似。
我急問:“他是誰?”
上師道:“你無需知道他是誰。咱們還是言歸正傳。”
我頓了一下,這黃金羅盤的主人,應該是個性情中人,不問也罷,可能是冥冥中的緣分,如果點破了就沒有意思了。
我說:“上師你請我來,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就是想知道古白衣是怎麼死的嗎?還有,我的兒子白月明雖然是一隻鬼嬰,但已經可以吃飯了,不靠喝血爲生。我的朋友大小水怪原本是高原上的生物,並沒有害人之心,煩請上師手下留情。”
上師笑了兩聲:“無妨無妨。”
無妨無妨的意思是沒問題,我也鬆了一口氣。彎身磕了頭,感謝上師的手下留情。上師忽然道:“我師弟脖子上的黑印是怎麼回事?你說的九頭巨鱉到底是真的嗎?”
“難道……難道他沒有……火化嗎?”我反問了一句。
上師好奇:“爲什麼要火化?”
我說:“首先他是個死人;其次,他被九頭巨鱉殘餘的黑液侵入身體裡面,如果不採取火化,徹底燒死的話,九頭巨鱉會活過來的。”
上師罵道:“豈有之理。我師弟期間坐起來過一回,並沒有完全死,可能是入定之中。”
我心中大罵,要是那樣子還沒死,我就不信了。我猜測是平措隱瞞了巨鱉的黑液進入古白衣體內的真相,所以古白衣沒有被火化。而是準備用天葬的法子,青藏高原上停屍七日再進行天葬,就是爲了提防死人復活的鮮血。古白衣坐起來一回,肯定令僧人相信他或許沒有完全死。
我連忙說道:“上師可願意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