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吟瀟默默的聽着,望着江風中煢煢孑立的雲可馨,心如刀絞: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她長得一點不似三老爺與三夫人,卻與二夫人月氏好似一個模子刻出的一般;終於明白爲何她面帶笑容的喊傅氏“孃親”時,漂亮的眸子裡卻寒光爍爍,那種深入骨髓的厭惡與痛恨像蘊含着無窮的張力,彷彿下一瞬就會爆發出來,語氣也總是不自覺流露出不屑一顧的冷然;以及對庶姐雲冉的輕蔑就更是毫不遮掩……曾聽雲恪說,七小姐從一出生就只會笑不會哭,如今想來,那是她早把凡塵俗世看透了。
“怪不得你長得這麼像二夫人,”風吟瀟擡手輕掇幾下雲可馨的鬢角,再轉而握住她的手,疼惜的望着,“怪不得你對二房會有着這麼深刻的感情,怪不得——”他本想說怪不得她對傅一航避之唯恐不及,甚而恨不能“同歸於盡”,卻因目光觸到她發白的面容、溼潤的眼角戛然而止。
“君侯,你知道嗎?”她卻像看出他心中的所思所想,順着他的心思往下說,輕輕掙脫她的手,背過身去,“重活一世,我的使命是就復仇與護佑,並且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這一世仍不可避免的嫁給傅一航,我就在大婚之夜奉還他一杯‘牽機酒’,大不了同歸於盡!”雲可馨的俏容愈發蒼白,嬌小的身子在風中愈發瘦弱,彷彿風一吹便會隨風而去。
“不。可馨!”風吟瀟跨步而去,聲音戰慄着在身後抱住她,“那是上一世的事了。這一世,你有我,我也絕不會讓你再嫁給傅一航,絕不!”
雲可馨並未回頭,只是冷笑道:“如果可以選擇,我當然不會嫁給他,憑什麼要爲一個渣男再死一次?重活一世。我最盼望看到的是二房太平無事,父母頤養天年。兄長成家立業,姐姐有個幸福的歸宿,”她說到這兒突然一頓,臉上顯出痛楚。“可是二伯父也就是我的親生父親還是被人所害,因此,我發誓再不能讓任何人動二房分毫,也不讓二房再失去一個人.”
“唯獨沒有你自己,是不是?”風吟瀟情不自禁的將雲可馨抱得更緊,兩兩相依,“可馨,你讓我好心疼好心痛,上天給了你一個重生的機會。也給了我們相識的緣分,我不求你放下一切,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的疼惜你,給你幸福……可馨,我不管在前世你和誰有過感情,但今生,你是屬於我的,我一個人的!”他喃喃的傾述。幾次哽咽。
雲可馨的喉間霎時彷彿卡了一顆葡萄似的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這麼窩心的話會出自一個平素殺伐果斷、說話辦事雷厲風行的大男子之口,上一世傅一航也會“甜言蜜語”。卻不像風吟瀟這般令人沉靜,心安。
“君侯,我,我謝謝你^”雲可馨發現一與他涉足情感,她便會羞怯的詞不達意,除了“謝謝”再不說不出其他詞句。
“傻瓜,說什麼謝謝呢?”風吟瀟鬆開手,把她扳過身來,看了一眼她白淨的面容透出含羞的粉紅,越發心動,“可馨,從今天開始,不要叫我‘君侯’了,好不好?這是同僚或下屬對我的稱謂,而我們……”
“那怎麼稱呼呢?”雲可馨睜大清亮的眸子,認真的問。
“我名吟瀟,字子岑,”風吟瀟丰神俊朗的微微一笑,“可馨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字,就如同我也對你也直呼閨名。”話裡,滿是期許。
“嗯,那我稱呼‘子岑’吧。”雲可馨眉眼彎彎的含着淺笑道。
“就這麼說定了。”風吟瀟輕柔的笑道,“可馨,既然決定回去面對,請你凡事想一想我的存在,不要‘單幹’,好麼?”
雲可馨宛如承諾般重重點了一下頭,道:“好。”
風吟瀟笑道:“我們這就一起回去。”
當他們兩人原路返程,趕在天大亮前回到京城,在四老爺面前出現時,着實讓雲天城吃了一驚——當時他正在後院亭子裡思考如何去面對雲氏上下,畢竟人是他“放跑”的。
“清遠侯,七姑娘,你們怎麼,怎麼……”
雲可馨不慌不忙道:“四叔不要驚訝,先前是衝動和自私的結果,現在想清楚了,四叔,可馨不能讓你因我一人而陷入僵局。”
“胡鬧!”雲天城急得拿菸斗在石桌上敲打,“四叔不是對你說過,這局面我能應付的來,頂多就是雲氏家法懲處,皮肉之苦罷了,可是你們這一回來只怕就要從此一個宮裡一個宮外了。”
想到眼前這對有情人將面臨與自己當初相同的際遇,雲天城越想越揪心,搖頭嘆氣。
“四叔,我考慮不僅僅是您,”雲可馨頷首,恬靜的解釋,“還有云氏整個家族,很可能因我受到牽累,丟官甚而獲罪,這,這代價實在太大,我,我不能這麼做。”
“那七姑娘又要如何面對眼前的形勢?”雲天城焦灼問,“要怎麼面對皇帝和太子?”
雲可馨定定的看了雲天城,須臾,突然雙膝一彎,跪了下去——
“七姑娘,你這是幹什麼?”雲天城一慌,伸出雙手要就扶雲可馨道,“快起來說話,否則四叔生氣了。”
“四叔,我確有事相求,”雲可馨仰頭,對上雲天城那酷似二老爺的臉,倍感親切,“而且此事,非四叔不可。”
“起來說話。”雲天城平靜道。
“馨兒請求四叔去見一下襄妃,”雲可馨鼓足勇氣道出了這一路上在她心中醞釀了無數次的“辦法”,“因爲我發現她還是在意您的,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您的話,襄妃娘娘一定聽得進去的。”
雲天城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搭着雲可馨雙肩的手鬆了鬆,道:
“馨兒怎麼就肯定四叔的話有用?”雲天城垂下頭,目光定格在地面的青石磚上,良久才斷斷續續道,“她恨我,恨之入骨,我對不起她——”
“不,四叔,”雲可馨起身,與風吟瀟一道扶助“搖搖欲墜”的雲天城,溫言細語道,“我不敢肯定對您和襄妃之間的推斷是否有誤,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心,我能感受到襄妃內心深處的堅持——”
“可這些與你方纔求我的事又有什麼關係?”雲天城閃躲的掙脫了拽着他兩隻胳膊的手,踉蹌着背過身去,顫巍巍的問。
風吟瀟雖不懂四老爺與襄妃之間有什麼聯繫,但瞬間明瞭雲可馨的用意。
她卻顧不上他驚疑詢問的目光,將上次皇帝與襄妃在鳳陽宮中召見之事點滴不漏的告訴了雲天城,後者驚愕的屏住呼吸,頃刻間懂了她的意思。
“四叔,馨兒知道這有些爲難你,”雲可馨含着哭音道,“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襄妃現在是皇上的寵妃,她的話皇上會聽的進去,只要她肯開口,至少不再‘幫腔’要我當太子妃,就能扳回局面……”
雲天城緩緩回過身來,分別看了雲可馨與風吟瀟一眼,一字一頓道:
“好,我去見見她,即便是要我跪下求她,也認了。”
雲可馨感動的眼圈泛紅。
“傻丫頭,哭什麼?”雲天城淡然一笑道,“放心,四叔不會受太大委屈的,況且這也是我欠她的,”見雲可馨又要說話,他輕搖一下頭制止她開口,“可馨,你消失了一晚上。必須得立即回府,注意找好說辭,”他目光投向風吟瀟,“清遠侯就不必跟去,避嫌。”
“可馨一切聽從四叔的安排。”雲可馨擦拭了一下眼角,梨渦淺笑道,“我先出門,子岑在此地陪四叔說話,一個時辰後再回宮。”
風吟瀟表示同意,目送着雲可馨嬌俏的身影離去。
果然,雲可馨一回到鄂國公府,閃靈、閃瑩還有閃月一看到她的出現就露出既歡喜又緊張的神情。
“小姐,你可把我們急死了,”閃月跟在雲可馨身邊,壓低了音量道,“還有老爺和夫人一晚上不見你回來,把我們姐妹三個問的都快招架不住了,只好先說你在田莊上住,不喜歡被打攪,過個兩三天準回來——”
“然後我們再找機會私底下四處尋你。”閃瑩補充,“七小姐,你到底上哪兒了?”
“我上哪兒了並不重要,”雲可馨心裡裝着事,因此顯得心煩氣躁和不耐煩,她眉頭一蹙道,“重要的是我已回府,不是嗎?就別再問了。”
閃月吐了吐舌頭,閃靈卻不放心——這樣的事若出現第二次便沒法交代,還想着再婉轉的問問時,卻見雲恪從抄手遊廊處走過來道:
“七妹妹,你回府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恰巧,雲可馨也要找雲恪,於是,她吩咐閃瑩和閃月,等爹和娘一回府,就告訴他們,她在二房有事,隨後帶上閃靈與雲恪一起去了南苑。
讓雲可馨沒想到的是,雲天揚居然在二房,正跟月氏在談事情,滿腹焦慮的樣子,聽到門口的動靜,回頭,再一看到雲可馨“神奇”般的迴歸,驚異的站了起來,同時叫道:“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