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侯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示意可以走了,侍從方纔抹抹額上的冷汗退了出去。
江陰侯江陰鷙的視線收回,沉默的向椅背後靠去,腦子裡忽現少年時的點點滴滴,一種身爲庶出,連下人都不會放在眼裡的憤恨與屈辱又在撕咬着他,吞噬着他……
身爲嫡長子的風弘睿要什麼有什麼,雖說大哥對他不薄,但已然無法平復他早已扭曲畸形的心裡,從那時起,他就告訴自己有一天一定要成爲燕國公府的主人,不惜一切代價!
隨即又想起年僅五歲的兒子風吟翔來,冷酷無情的面部表情漸現柔和,陰霾遍佈的眼底透出亮光,可一想到夫人楊玉蘭,才難得有點笑容的臉又垮了下來,這其中隱含的私密若是爲他人所知曉,他就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又憶起數年前侄兒風吟瀟殺回燕國公府的那不顧一切的兇殘和暴戾,穩穩端坐在椅上的風弘文猝然渾身一顫,瑟瑟發抖……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得加快計劃才行。
傅一航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在路上走着,精神惶惶,內心錯亂:總算與心心念唸的人說上話,卻又弄得這麼尷尬,也不知風吟瀟會怎麼對待雲可馨,打她?罵她?休了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寵她?
他意識到,她若是過得不幸,他會痛心,若是過得幸福,他一樣感到苦澀,矛盾茫然間,已然到了就寢的臥房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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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一航無力的叩門,裡面傳來風語露含着冷笑的應聲:“進來,門沒栓。”
傅一航推門而入。映入眼瞼的是風語露冷嘲熱諷的面部表情。
他纔回轉身帶上門,後頭就傳來她譏誚的聲音:“我的好夫君回來了,怎麼,今天滿足你的癡心了沒?她看你一眼了沒有?”
她這次學了乖,不用“嫂子”而用“她”。
傅一航的手微頓,旋即用力合上,隨後走到桌前自斟自飲。對風語露的挖苦充耳不聞。風語露見他不說話,以爲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心下又是妒忌又是惱怒:
“說不出來了?還是和我沒話說。也是啊,心裡想着別人,面對的是心不甘情不願娶回的妻子,能有話說嗎?”
傅一航即將送到嘴邊的茶碗在桌上一頓。不耐煩的皺眉道:“你說夠了沒有?!”
“怎麼?被人家夫君抓個‘現行’,回來就拿妻子出氣。傅世子也真夠出息的,”風語露冷笑一聲,言辭宛如最毒的蛇信朝傅一航噴去,“有這本事當初怎麼就搶不過大哥——”後面的話。因傅一航投來的冷厲目光而猝然打住,舔了舔脣,忌憚的改了口。“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戳你傷疤的。”
傅一航這才緩緩垂下眼皮,繼續沉默的喝茶。風語露又急了,他可以衝她發脾氣,可以衝她吼,就是不要這般緘口不言,夫妻是要長久相處的,倘若一開始就如此“二心”,將來要如何度過那漫長的歲月,她不被悶死也會被憋死!
想着想着,風語露面色一緩,哀聲戚親,我見猶憐,“夫君,你真的和我沒話可說麼?我真那麼惹你討厭?”
傅一航心不是鐵打的,加之確實自己無禮在前,便軟下語氣:“沒有,方纔只是去和可馨說了幾句話,不料碰到了大哥,我,”傅一航一頓,面露尷尬,神色赧然,“擔心他們夫妻二人會不會因此產生隔閡或誤會。”
風語露心下鄙夷:做都做出來,還怕人知道!面上卻是一派善解人意、寬容大度,道:
“夫君不必過慮,大哥對嫂子的感情絕非你我想象的那般脆弱,不堪一擊,”她說的很真誠,卻總予人以夾槍帶棒,故意戳人痛處之感,“從嫂子進門到現在,我看得比誰都清楚,大哥真是把嫂子捧到心尖上疼。”
傅一航想起之前在廚房,雲可馨要解釋,卻給風吟瀟制止,還溫柔的攘過她的肩頭說這說那,絲毫沒有任何懷疑或責難的意思,又聽風語露這番好似戳人心骨的話,愈發酸楚,疼得他說話都沒了勁頭:
“那就好,”他盯着手中把玩的茶杯,無精打采道,“我也看得出來,大哥對可馨,很好。”
風語露親眼目睹着傅一航爲情所苦的模樣,忌恨交加,剎那間後悔自己當初不該草率應了這門親事,弄得自己現在連給人當影子都不屑。
她強笑着轉了話題:“別說這些了,夫君,我聽說你打算納妾?”
傅一航想起雲冉,臉上抹過惡寒,扯了扯脣角:“是。”
風語露卻並未注意到傅一航臉上奇怪的表情,只知道傅一航這麼做有損她身爲正妻的顏面,道:“夫君不能不納妾麼?”
“不能!”傅一航擡起眼睛,語氣生硬的回,“都說好了的。”
“難不成夫君對五小姐也有情?”風語露不能急,一急就要胡思亂想口不擇言,她冷冷一笑道,“夫君可真是‘多情種’。”
“多情?你覺得我對雲冉有情?”輪到傅一航冷笑了,眼尾眉梢盡是毫不掩飾的唾棄,他尖酸刻毒道,“她給你提鞋都不配!”
風語露一愣,沒料到傅一航這樣說,但從他說話的語氣神態,完全不似說到雲可馨的樣子,心下舒服點了,微笑道:
“夫君打算何時讓五小姐進門。”
“快了吧,”傅一航又喝了口茶,淡漠的說,“等回韓王府之後再說,”
雲可馨和雲冉是風語露的心病,前者她奈何不得,無法可說,也只得暫作忍耐;而云冉一介庶女,竟被傅一航“點名”要納回府,這一直讓她疑神疑鬼的以爲傅一航是不是同時戀着三房兩姐妹,今日與傅一航雖鬧得不愉快,卻解開了心頭之惑:傅一航視雲冉如草芥!但他又爲何多此一舉的納妾,這不是很矛盾嗎?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不是傅一航在意的人,那就意味着她這個正妻可以肆無忌憚的對付五小姐這個妾了,聽說她對傅世子一片“深情”呢!
念及此,風語露美麗的臉上顯出幸災樂禍的恥笑。
“夫君,天色已晚,咱們歇下吧,妾身伺候你歇下。”
“嗯,不說了,”傅一航不鹹不淡道,“明日還得早起拜望。”
雲冉是在傅一航夫婦回門返回韓王府十來天后進門,那天韓王府像有意給雲冉難堪似的,只零零落落擺了幾張桌子,請親朋好友來熱鬧一下就算過去了,雲冉心下怨懟,卻不得不面對爲妾的現實,只能巴望傅一航日後能寵她一點,不要像代春妮似的難熬。
當夜,傅一航只是在雲冉房裡呆了一會兒就要離坐而去,雲冉慌得起身拉住傅一航的手腕道:“夫君,你再小坐片刻可好?”
傅一航冷冷的盯住雲冉拽着他胳膊的手,目露警告,雲冉嚇得縮回手。
“我得先去夫人那兒。”傅一航不耐煩的皺起眉,突然想到什麼又道,“還有,以後請叫我‘世子’,不要叫‘夫君’。”
“爲什麼?”雲冉驚異的瞪大眼睛,滿臉錯愕。
“你不過是個韓王府花錢買來的小妾,”傅一航面色冷峻道,“你配嗎?”
“可,可是,”雲冉口乾舌燥的說着,滿腹心事只因傅一航冷酷無情的側過身去而戛然而止,她苦笑道,“是,世子,還請世子代妾身向姐姐問好,我明日一早便去問安。”
傅一航不管不顧的拂袖而出,一陣冷風魚貫而入,吹得雲冉一陣哆嗦:怎麼會這樣?傅一航怎麼比了上次在鄂國公府三房提出納妾之時完全變了樣?她當時還洋洋得意自己多年的感情終於軟化了他的心,竟讓他主動提出納妾,好容易盼到他娶完正妻,輪到她這個妾室,滿以爲進了韓王府新生活就要開始了,他一定會好好回報她的“深情一片”,不成想迎接她的居然是傅一航這般陌生而冷酷的面孔,真是莫名其妙!
難不成是因爲風語露之故?這個眼裡不揉沙子、心胸狹隘的女人?!
雲冉越想越怕,步步倒退,直至一屁股坐到了身後的牀上。
翌日,雲冉起牀出門覺得丟人,總感覺周圍的人看她都帶着鄙夷的目光,下人也這樣,她忍了忍,直徑去了大堂。
給韓王、王妃、世子還有世子妃磕頭行禮,隨後又拿了丫鬟遞上來的茶水敬上,禮節纔算完事了。
“起來吧,”王妃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還跪在自己面前的雲冉,淡聲道,“現在是親上加親了,往後又是一家人,冉兒不必多禮。”
“王妃說的是,”傅越澤面無表情道,“冉兒平身吧。”
雲冉正要起身,看了傅一航和風語露一眼,又低下頭去。
“冉妹妹,父王和母妃既已發話,你怎麼還跪着?”風語露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半譏諷半認真道,“難道還要世子和我親自上前扶你嗎?”
她好似說笑的語氣,聽在別人耳裡,卻像米飯裡的砂礫般令人難受。
雲冉慢慢擡起頭,佯裝鎮定道:“看姐姐說的,妾身哪敢有這心思,我雖與世子是表兄妹,姐姐卻是名副其實的世子妃,理當敬重。”
雲冉這話像在警告風語露不要仗着正妻就能頤指氣使,爲所欲爲,好歹她的孃家與韓王府也是沾親帶故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