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明棋在那看了我的多久。
在對上明棋目光的那瞬間,當看到他深不可見的眸色時,我便明顯感覺到自己驚慌了一下。
不過我早已習慣這種驚慌,是以不過瞬間,我便恢復了正常。
“皇帝在看什麼?”
恢復正常後,我一邊將手中的書收起來,一邊故作平靜的朝明棋開口問。
明棋沒有說話,不過卻在我問話後收回了看我的目光。
收回目光的明棋轉頭看向長梧殿正殿外,目光似乎着落在殿外的夜色中,又好似無處着落。
彼時的明棋依舊是一臉冷色,可其中卻夾帶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似乎是氣餒,又似乎是恐懼,又似乎是不甘與茫然,以及其他讓我看不懂的東西。
當明棋全身被籠罩在殿內的燈光下時,他臉上的那些複雜便似乎又愈加的明顯了。
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見過明棋這個樣子。
明棋幼年登基,小小年紀便是位極帝王,如此天生富貴的他,本該是少年意氣風,最是桀驁不過的。
可此刻卻……
我看着明棋這樣子。心中一滯,終是不忍開口道:“皇帝最近可是有時間?”
“母后有事?”
明棋在我話後稍稍轉過頭,朝我問道。
“聽聞法華寺的香火很靈,皇帝若是有時間的話,便陪哀家走一趟吧。”我點頭說。
這是韓玉婷告訴我的。
韓玉婷今日下午時特意來了長梧殿一趟。說她想去宮外的法華寺爲我點一盞長生燈,求法華寺的菩薩保我平安長壽。
我起始聽韓玉婷提起這事時並不同意,一來宮中妃嬪不可隨意出宮,二來若是想祈福,在宮中的供奉的佛堂便可。
但此刻見明棋這個樣子時,便忍不住提起了這話。
我想着,不管法華寺中的香火是不是真有韓玉婷說的那麼靈,但若是能讓明棋心安點也是好的。
“好。”
果然,明棋在我話後便點了點頭,當晚回去之後便安排起了出宮事宜。
因這次我與明棋都會同去,考慮到我們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太后的身份,爲安全着想,因此並未對外宣佈,而是秘密出宮,打算扮作尋常人家前往法華寺。
明棋在安排出宮事宜時,宮裡的事也沒有放鬆。
他先是將宮中的巡防人手增加了一倍,太醫院那邊更是由禁衛軍副統領親自帶人常駐,將負責復原治療我藥方子的陳炳坤和王耀南兩人保護的嚴嚴實實的。
出宮的日子安排在我跟明棋說好的五天後,當日一大早,天還沒大亮,我便由着其荷方汵兩人服侍起了牀梳洗。
而在我梳洗時,韓玉婷明棋李婉三人便早早到了長梧殿正殿等候。
韓玉婷是我讓帶的,畢竟那日是她先提起要去爲我祈福的。
再加之我和明棋此前都沒有去過法華寺,所以便想着有她這個去過人在的話,或多或少會好些。
至於李婉,她是明棋帶來的。
這事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明棋對長若的冷落時間其實並不長,大抵在九月中旬時,他便又去了長若的文秀宮,之後宮中嬪妃中,最受寵的依然是長若。
是以在得知明棋也會帶一人同去法華寺時,我還以爲那個人會是長若,卻沒有想到,最後被明棋帶來的竟然會是李婉。
不過不管是長若也好,還是李婉也罷,於我而言。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
是以我在見到李婉後,雖驚訝了下,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朝她點了點頭。
之後三人在長梧殿同我一起簡單的用過早膳後,便一起出了宮。
此次出宮。明棋一共安排了兩輛馬車。
我帶着其荷方汵三人坐在第一輛,李婉韓玉婷各自帶了一個貼身宮女坐在第二輛馬車,明棋和禁衛軍統領楊琛一起在外騎着馬走在最前面,最後跟着的同時十來個騎着馬的禁衛軍精英。
我們這一隊一共不過二十來人,再加之我們出城的早。也都是作了尋常大戶人家打扮,因此這一路並沒有引起別人的特別注意,不到兩個時辰,便順順利利的到了法華寺山腳下。
法華寺坐落在一座叫碧霞山的山腰上,從山腳下到山腰上並無車道可供馬車行走,只有一條共九百九十九個臺階的石板路通向山腰處的法華寺。
韓玉婷說,以往來法華寺祈福的人,不論是坐馬車來的,還是乘軟轎來的,到山腳下後。便都會棄車棄轎而行,親自從那條九百九十九個臺階的石板路上走上去。
據說這是爲了考驗祈福之人的誠心。
我們到達法華寺山腳下時的時辰還早,彼時連辰時都不到,山腳下零零散散的不見幾個人。
十月底的清晨本就有些微冷,而落霞山地處京城郊外,坐落幾條高山大脈中,天氣自是比宮中又要冷一些。
是以甫一出馬車時,我便因這突然而來的寒冷而打了個冷顫。
“主子,外邊有些冷,披上吧。”
在我打冷戰時。其荷便及時拿了個披風來給我批上。
“嗯。”
我由着其荷幫我披上披風。
“母親沒事吧?”
在其荷給我披披風的時候,明棋走過來問我,大抵是方纔見到我打冷顫了。
“無妨。”
我聞言搖了搖答道。
在我們下了馬車後,楊統領一邊讓幾個精英保護着我們,一邊帶着另外幾個人去找地方停馬車和停放馬匹。
法華寺不讓馬車上行。來法華寺祈福的達官貴人又不少,山腳西自是不缺停放馬車和馬匹的地方的,是以不過多時,楊統領便帶着人回來了。
“走吧。”
楊統領帶人回來後,明棋便下了上山的話。
“諾。”
清晨山裡冷,兩邊的花草上全是露水,那露水將腳下的石階打溼,讓石階呈現成舒眼的黛青色。
從下往上延伸的石階並不寬,一次至多容三四人並排走過,因經常有人走的緣故。石階上不見青苔。
我們一行人沿着石階拾級而上,禁衛軍統領楊琛在前面開路,我和明棋兩人走在第二,後面緊跟着李婉和韓玉婷兩人,接着方汵其荷和李婉韓玉婷兩人的貼身宮女,最後纔是禁衛軍一行人。
因時辰還早的緣故,一路上並沒有遇到過幾個人。
碧霞山很高,方纔站在山腳下往上看時,便有種碧霞山直插雲霄之感。如今我們一行人都走了小半個多時辰,也纔將將走了一半左右。
而我因身體緣故,一開始還沒事,但越到後面,體力便越來越不成,人也是越來越走不動了。到最後,還因一個腳下無力沒踩穩。整個人便往身後倒去。
“母親小心!”
彼時明棋本就正走在我旁邊,因此當我往後倒去時,他便是第一個發現,因在瞬間便及時伸手拉住了我。
“母親,你怎麼了?”
明棋拉住我後便急急地開口詢問,話裡不難聽出擔憂。
“主子你沒事吧?”
“主子你怎麼樣了?”
走在後面的其荷和方浛兩人更是離開走到了我身邊,擔憂的看着我問。
其他人早在明棋驚呼時便停了下來,此刻全都面露擔憂的看着被明棋扶着的我。
“無妨,就是有些累了。”我在衆人的目光下搖了搖頭說。
“那便歇一歇吧。”明棋在我話後道。
“後面還有大半路程,夫人身體不好。便是現在歇了,等下怕是也無法憑夫人自己走上去。”
可明棋話剛落下,韓玉婷便擡頭看了一眼往上延伸的石階,然後開口道。
韓玉婷這話一說完,我便見旁邊的明棋蹙起了雙眉。
“主子。要不,我和方浛兩人扶您上去吧?”而其荷在聽了韓玉婷的話後,則是開口道。
“是啊,主子,我們扶您上去。”方浛在其荷的話點了點頭說。
“不用了。我能自己走上去。”我聞言便搖了搖頭道。
方浛其荷兩人心意是好,只是此時其實她們眉間也有了疲色,想來體力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可是,主子、”
其荷見我看了一眼她和方浛兩人後,自是明白我是因知她們兩人體力不敵纔開口拒絕,因此她在我話後便有些着急。
“夫人,小人背您上去吧。”
而就在其荷着急的時候,便見方纔一直走在前面的楊統領折了回來,說完便要在我面前蹲下來。
“不用了,我來。”
只是人還沒蹲下,人便被明棋推開了。
“母親,我揹你上去吧。”
明棋推開楊統領後對我道。
可明棋是九五之尊,我雖大了他一個輩分,但在天下人眼裡,身份到底是不如他尊貴。
是以他要親自揹我的話方一落下。一行人便是紛紛驚訝的看着他,而我和楊統領兩人更是直接開口阻止。
“不可。”我大聲喝止道。
“公子,萬萬不可。”楊統領也是一聲驚呼。
“公子您身份高貴,夫人還是讓小人來背吧。”楊統領驚呼完後又道。
“爲何不可?”可明棋卻是不聽我們的話,直接在我面前蹲了下來。
“母親身體不好。我身爲她的兒子,便是揹她上去又有何不可?我朝不是向來以孝治國嗎?”
明棋瞥了一眼阻止他的我和楊統領兩人說,他這話將孝道都擡出來了,而且話裡還透露着被阻止的不悅。
而在明棋這話後,其他人雖還是覺得不妥,但因不能暴露明棋身份緣故,是以到底還是沒有再開口。
“祈福向來講究誠心,若是我不能自己走上去,菩薩又怎能看到我的誠心?”
只是我卻還是不能答應。
“菩薩仁慈,定然知曉母親身體不好。定會諒解母親的。”明棋聞言直起身看着我,蹙眉道。
“既然如此,便讓楊統領或者其他禁衛軍揹我上去便可。”我見狀便說。
我想,如果非要一人揹我上去的話,那便讓楊統領或者其他禁衛軍揹着便可。
我還是無法想象明棋他身爲九五之尊,卻親自把我背上法華寺的情景。
“母親方纔也說,祈福講究心誠。”可明棋卻依舊不答應。
“母親身體不好,菩薩確實能原諒母親由人背上山之舉。只是身爲母親兒子我明明同在,最後卻由下人背母親上去。如此一來,豈不是讓菩薩覺得兒子爲母親祈福之心不成?”明棋依舊蹙着眉朝我問。
“母親還是上來吧。”
明棋問完便再次在身前蹲了下來,一副不容我再拒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