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了四周漆黑的食堂，我不由打了個冷顫，問：“你們兩個不去看演出跑來這裡到底幹什麼呢？”
“小鬼還有個演出，要獨唱。我陪他過來練習。”蘇亦宏解釋，看了看我，突然道：“老師，你幫他聽聽哪裡需要改正吧！”
我很想拒絕，臨上臺前再作改正反而會造成反效果。到時候習慣性唱法和臨時改過的唱法會衝突。但是，在蘇亦宏那雙圓圓無辜充滿期望的眼睛乞求下，我又忍不下心拒絕，只好道：“唱一下。”
說起來，雖然上過聲樂課，但一直教他們練習如何吸氣運氣，竟到現在都沒聽過班上幾個人唱歌。
劉瀝倒也不怕生，張口就唱，聲情並茂的樣子非常自我陶醉。我在他開口歌唱時便開始蹙起眉頭，隨着一曲畢，我的眉頭已然成爲一個‘川’字。
兩個人擡着頭等待着我點評，卻許久沒等到。蘇亦宏不禁又開口：“老師？”
“小鬼，你剛唱的歌叫什麼？”我詢問，歌詞似乎在哪聽過，爲何旋律我卻沒聽過？
“阿信的《天高地厚》。”劉瀝回，“需要改什麼嗎？”
我徹底無語了。這個我非常熟悉，對方竟有辦法唱到我完全聽不出本來該有的旋律？這孩子，五音不全。
我爲難地看了他一眼，不忍心傷害他那充滿自信的樣子。天生五音不全的人，怎麼會那麼想不開來學音樂專業？
斟酌了許久的措辭，我纔回：“把音對準點，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這話說得多充滿藝術感。感覺似乎沒多大毛病，但是沒音準何能成曲？既沒傷到他的信心又對得住自己的良心。我不要臉地自我誇耀一番後，露出微笑。
似懂非懂地點頭，劉瀝站起來道：“我先走了，快輪到我了。”隨着一聲響指，劉瀝金黃色的頭髮在黑夜中劃過一道光，消失。
“老師，你不覺得小鬼唱歌跑調嗎？”蘇亦宏問。
“跑調？”我低聲笑了起來，回：“是壓根沒在調上，要跑還得有調才行。”
這話說完，蘇亦宏笑起來。黑暗中，原本就又大又圓的眼睛此刻熠熠生輝，從未見他笑得如此燦爛，那一刻，我有點失神，迷醉在他的笑聲中。
“老師？”一聲呼喚令我回神，我坐在原本劉瀝坐着的位置，與他交談。
蘇亦宏托腮看着我，道：“老師，你現在感覺很親近。上課時你好嚴格，可是現在像朋友。”
“總是那麼嚴格我也很累的。”我笑着回。
“老師，你覺得我內向嗎？”一聲詢問，蘇亦宏很認真地看着我。
我點了點頭，道：“有點。有時候會看你獨自一人發呆，那感覺很難靠近。”
朝我靦腆一笑，蘇亦宏回憶似地道：“我小時候看過心理醫生，有自閉症。老師，你知道自閉症嗎？”
點點頭。我怎會不知道？那也是我曾經患過的病，只是我很幸運地徹底擺脫了。眼前這個總是很靦腆，不太喜歡說話的孩子竟和我有如此相似的過往。
“我是來到這個班以後，才變得開朗很多。我從來沒有朋友，也總覺得我不需要朋友。可是，有時候卻覺得有朋友的話會比較不孤單。我到現在都不太能與陌生人說話。”很低很低的陳述聲音，字字句句讓我有種莫名的心疼感。
我不想去對他說一堆大道理，朋友論。揚起聲音，展開笑容回：“你喜歡音樂，喜歡唱歌和表演是吧！那麼，學這個的人都必須外向起來。你站在臺上總要把自己最耀眼的一面表現出來。要做到這點，首先要敞開自己解放自己。”
“怎麼解放自己？”輕聲一問。
我拉起他，道：“站起來，昂首挺胸。現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小鬼助氣，當他的粉絲。”
“可是，我不喜歡熱鬧。”
“你錯了，這不是湊熱鬧。這是給朋友加油助威的。”幾乎不由分說，我拉着蘇亦宏往外走。
到了會場，依舊尖叫聲不斷。剛好是季桐的街舞演出，我往後臺走去，見到劉瀝換好衣服，準備上場，上前道：“小鬼，好好演出。”
打一聲響指，劉瀝揚起頭回：“沒問題。”
有時候，我總想不明白他這莫名的自信心從何而來？學了三年的貝斯只會彈一個音，他那麼洋洋得意。五音不全卻依舊固執堅持學習音樂，哪怕上臺會被人笑話也奮不顧身投入藝術。我該爲他的執着感動呢？還是爲他的愚鈍感到悲哀？
“小鬼，你過來。”我朝劉瀝招招手，附耳道：“呆會你唱一半後，就……”
“明白！”揮揮手，劉瀝在主持人介紹下上臺。我回到觀衆席，拉着有點侷促不安的蘇亦宏用力向臺上的劉瀝揮手，尖叫。
當劉瀝開始自我深情演出時，底下開始傳來噓聲和取笑聲。我用力地鼓掌，並對蘇亦宏說：“你應該上去陪他一起唱的。他一個人，孤立無援。你帶着他，可以讓他音準對一點。”
搖了搖頭，蘇亦宏回：“那樣，很丟臉。”
“哪裡丟臉了？他是你朋友，幫朋友怎麼會丟臉？被笑又如何？你就是缺少了小鬼這點勇氣。”
話才落音，臺上已經唱了一半，過渡音樂時，劉瀝開口：“我想邀請我的朋友陪我一起唱完這首歌，大家說好不好？”
底下都說好，原因是爲了湊熱鬧還是怕了小鬼的鬼叫暫時我不深究。只是隨着人潮起鬨喊好。
“小黑，上來吧！”靠近我這邊，劉瀝伸出手對着蘇亦宏。
蘇亦宏還有絲退卻之意，被我拉起將手放到劉瀝手中：“加油！”
一用力，兩人齊站在臺上。蘇亦宏接過一旁遞過來的話筒，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和劉瀝靠一起，將這首《天高地厚》唱完。
“可以一起闖禍一起沉默一起走
可以一起飛翔一起淪落
不管天高地厚陪着我
陪我一起大聲狂吼
想飆到那最高最遠最遼闊
想唱完那最感動的一首歌
沒看見那天高地厚不肯放手
因爲我有我想要的朋友
你是我最想要的朋友！”
夜幕中留下的歌聲久久不散，我有絲動容。望着臺上耀眼燈光下搭肩齊唱的兩人，我有絲動容。
這歌，很符合此刻兩人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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