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樓窗口一眼望去,城中重重疊疊的琉璃瓦當如海浪般推開去,陽光照射下佈列輝煌,大街對面高大的承天門城樓上,旌旗招展,十步一人站崗,排成一列的二十八門禮炮接連朝天震響,城樓下仰望的羣衆熱烈情緒更加高漲,瘋狂揮舞手中彩旗。
在十萬百姓翹首企盼下,一抹明黃忽然自城樓一角被擁出,尊貴威嚴地站在軒昂壯麗的承天門樓上,俯視他的臣民。
城樓下百姓頓時爆發出熱烈掌聲,口中高呼“太平天子”。
正是當今聖上,白璧國坐擁天下的帝王,在他治理下國家已安享三十載太平年的段樑帝!
曼妃嫣手軟都有點扶不住窗櫺,身體也有點站不穩,花鶯兒在一旁激動拍手大笑,“是皇上,是皇上欸!”
高邈輕輕一笑,“的確是皇上!”卻顯得沒那麼興奮。
城樓下街道上隆隆的戰鼓聲漸漸傳來,先是一點點幾乎聽不到,這聲音彷彿蘊積滿無窮無盡的力量,逐漸變得聲勢浩大起來。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隆隆傳來,承天門樓上梨園皇家子弟雅樂齊鳴。
花鶯兒迫切地踮起腳尖放眼望去,只見涌動的人潮夾着的一條寬直大街盡頭,漸漸出現整齊威武的龐大軍隊。
先是一排排步兵帶着震懾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漸漸走來,之後又是一列列騎兵、弓、弩手、重甲營,彷彿是忽而自天際降下的天兵,宣示着帝國的威嚴。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馬蹄聲,以及重甲營碾過的隆隆聲,迴響在承天門上空,又彷彿踏在每個人心頭,使人心中不由肅然起敬。
曼妃嫣帶着強烈的崇敬之情,歪身探首望向軍隊最前頭那個人。
那男人身姿端正,神情倨傲地乘坐在一匹通體如墨又裝飾滿黃金瓔珞的高大戰馬上,有力的大掌緊挽赤金馬繮,穩重地御馬緩慢而行。
自他率領身後黑壓壓的鐵騎勁旅出現在寬直的承天門大道上時,百姓們幾乎立刻被他的超然卓越吸引。
萬衆矚目、萬人中央,他巍然前行,入眼便是那樣高大威武的身材,令人一見之下就不覺怦然,渾身墨色鎧甲宣示着神秘的力量,蟠龍刺金戰袍自身後獵獵飛揚。
雖然離得甚遠,看不清面容,但就是那樣的氣勢,已讓人感到足夠的震撼!
皇太子六歲就被冊封爲白璧國儲君,自小尊貴,自信超羣,長大後更是強悍威武,氣度非凡,聲名譽隆。
半年前奚人入侵,他主動請纓,率領十萬大軍,長驅西北對奚人展開作戰,奚人乃遊牧民族,天生勇猛彪悍,兇殘成性,渴飲人血、飢吞人肉,初時侵略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與太子正面交鋒後,立刻挫其鋒芒,倉皇引兵折北。
皇太子出生入死,不畏艱險,勇猛無敵,一路追擊兩千餘里,歷經大小七十餘戰,直追至阿爾泰山,盡俘其衆,當機立斷,他親自監督坑殺萬人,高著龜石碑,斧砸漢字“奚夷萬人坑”。
諸國大驚失色,諸國國君頗感震懾,惶惶終日,紛紛呈書與白璧國朝廷修好,段樑帝欣然回書締結百世之盟。
自此,奚國地圖自白璧國北境徹底抹去!
皇太子智謀超羣,鐵面無情,手段狠辣,頗得段樑帝賞識,以及朝中大臣的鼎力支持。
聽說這一路,他帶領軍隊橫掃奚人領地,但凡抓住流散奔逃的奚人男子婦女小孩,他通通分發手下士兵,男子高過車輪一律割頭歃血祭旗,婦女一律堅銀軟禁,小孩一律充奴照看糧草……
許多人早已被他這些“光輝”事蹟驚白了臉,對他頗爲仰慕,卻又愛又怕!
一絲微妙的感觀在曼妃嫣心中不安分跳躍,她連忙壓抑下這種奇怪念頭,轉眼看向站在身旁的高邈。
驚訝的是,他的目光不知何時已停留在她的身上,深邃的黑色瞳仁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皇太子此次西征,帶出十萬軍馬,帶回兩萬俘虜,從中精挑細選出兩萬名戰功卓著的士兵,參與此項盛典。
等這一支全副武裝的鐵騎勁旅全數通過承天門前廣場後,已足足過去一個時辰,但超過十萬的百姓依然熱情不解,灼熱的目光紛紛投向皇太子,未來帝國的接班人。
他威武凜然,鎮定自若,雍容華貴,冷然睥睨的目光下,全體臣民匍匐在他嚴峻的注目下。
那一舉手一投足,深深烙印進曼妃嫣的心底,讓她再也無法將他的印象自腦中抹去。
軍隊來到承天門前,他霍地停馬,擡手喝令全軍止進,雅樂戛然而止,皇上身旁太監宣讀聖旨,加封皇太子天下兵馬總督,隨行軍士亦加官進爵。
忽然城樓上數百名宮女彩袖盈輝,數不清的七彩花朵自空中飄灑而下,莊重肅穆的氣氛頓時變得柔和瑰麗。
花鶯兒激動得在一旁又叫又跳,歡呼雀躍,曼妃嫣卻一陣沉默不言。
觀禮結束,人潮散去,百姓紛紛歡天喜地談論皇太子的出類拔萃,眼睜睜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時,多了多少留戀跟不捨。
高邈送曼妃嫣和花鶯兒來至永寧坊街角,停步說道:“我就不過去了。”
兩人望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花鶯兒的臉上綻放笑容。
“高公子真不錯呢,每次小姐你有麻煩,他就準時出現,你說你們兩個是不是上輩子有緣呀?怎麼總是能碰到一起?”
她無心說着,曼妃嫣卻覺不妙,“難道你也覺得他總是出現得很及時?”
花鶯兒張大眼,“這不是很好嗎?總是能解小姐你的燃眉之急!”
“是嗎?”她輕輕問,默默思忖,忽然道:“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盯着我?”
一邊下意識看一眼他離去的方向,花鶯兒卻聽着一陣驚悚,“小姐你在說什麼呀?怪嚇人的!”
兩人手牽手默默往回走,忽然看到街對頭駛來一輛馬車停在相府門前,張氏妖妖扭扭在衆人攙扶中下了車,之後是她妹妹。
烏央央一羣人氣勢盎然走進相府,相府守門人對她倆一頓點頭哈腰。
曼妃嫣微微一滯。
父親未跟隨她二人一起回府,想必是太子回宮,他要留在朝中應酬。
花鶯兒沒好氣,“有什麼了不起?她不過也就是個庶出,怎麼能跟小姐你孃親比,你孃親可是揚州大族,她又算什麼!”
曼妃嫣立刻阻止,“都已經是過去的事,還是別說了。”
花鶯兒氣鼓鼓,“怎麼不說,我偏要說!小姐的母親當初在這相府裡可是嫡妻,與老爺結髮夫妻,地位尊貴。若非夫人一直未育,勸老爺納她這個妾,以她身份,能配得上年輕時的老爺嗎?現在倒好,翻身做主,卻恩將仇報,成天給小姐使絆穿小鞋,奴婢就是看不慣!”
確如她所言,妃嫣的母親出身揚州大族,是高貴的嫡長女,出嫁三年未孕,她便請丈夫續納妾室,張氏隨之入門。
次年張氏就產下曼崇嗣,是曼祝德的長子,她在府中地位也扶搖直上,但在正妻面前仍是甜言蜜語,妃嫣母也對她多有擔待,直至四年後,妃嫣母親懷孕生下妃嫣,當時與姝嫣出生就相差一月。
妃嫣出生,母親血崩而死,臨死前請求曼祝德將張氏扶正,張氏如願以償坐上相府主母位置,誰知之後就翻臉不認帳,暴露了本性,過河拆橋,對妃嫣百般刁難。
曼妃嫣輕輕搖頭,看着她淡淡一笑,伸手在她頭上摸摸,“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她來找咱們晦氣,咱們儘量躲着她們就是,更何況又不在同一個屋裡居住,我有我的餘香小園,她們也輕易打擾不到我,不是嗎?”
花鶯兒這才呼口氣,“要是都能像小姐你這樣想,那這世上將會少掉多少紛爭呀?”
曼妃嫣忍不住笑,“你也知如此,那還把你氣成這樣?”
她苦苦一笑,“我這性子就是如此,控制不住嘛,雖然想想這樣生氣也沒半點用,反而助長敵人囂張氣焰。”
曼妃嫣笑着嘆氣,“或許她如此對我,正是因當年她在我母親那兒低人一等,她心裡氣不順吧。”
花鶯兒看她兩眼,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