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桃李不言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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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桃李不言

64.桃李不言

曼妃嫣雙手緊緊揪着凌亂衣襟, 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想起適才發生的事,眼淚便止不住流, 過往行人都把目光投她身上, 這樣衣飾凌亂、髮髻歪斜的美貌女子, 不由叫人想入非非。

也不知是怎生走回家的, 遠遠見一輛馬車停門口, 她爹和二孃下了馬車,她驚慌失措躲至跟前巷子裡,跑得太急小腳磕到石頭上, 忍痛躲至牆後,把眼瞧他倆相攜入府, 幸好並未發現自己。

一時心中又不免酸瑟, 想起自己那可憐的娘, 自己還未見上一面就早早去了,丟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 即使父親保持公正,到底不是知疼知熱,有苦也得自己往心裡咽。

她過門不入,回頭又慢慢走上街,擡眼見所有人似乎都盯着自己指指點點, 想起剛纔差點就被高邈侵犯, 這心裡的委屈就直往外翻, 匆忙拉緊衣襟, 快步找到那間自己常去的成衣店。

“梅二孃, 你有沒衣服先借我一借,我身上沒帶銀兩?”她怯弱地問。

“妃兒, 你這是怎麼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婦拉開她手上下打量她身上,一臉驚憂,“瞧這身上怎麼給弄成這樣,你該不會是碰到地痞流氓了吧?”

她一邊問着一邊已迅速找出衣裳,推她進裡屋,曼妃嫣換上走出,已是平家女子裝束,將舊衣裹好給梅二孃,“謝謝你,這個幫我扔了吧,我改日帶禮物過來向你致謝。”

“快別這麼說,當年經營不善,沒你拿出體己幫助,這店早不在這兒了,快別客氣。”梅二孃的話還在後頭,她已拉緊衣襟遮住頸上痕跡,快步走出永寧坊。

如此漫無目的走在長安城的街上,行人都不由朝她多看兩眼,心道是哪家姑娘竟生得這樣好看,她嚇得慌忙走開,還以爲別人看出她剛被男人侵犯。

伸手進衣袖,卻摸到些碎銀,轉頭見路邊停着一輛車,便上了馬車,車伕問她去哪兒,她呆想半晌,道出三個字“曲江池”。

四月芳菲天,曲江池遊人甚多,她繞着池面走了大半,發覺腳有點酸便停下,坐在池邊一塊低石上揉揉腳,扭頭欣賞池邊風景。

見楊柳垂條,樹下有三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正在朝水裡的鴛鴦投食,一邊還在愉快地聊着天。

她垂下小臉,將小下巴抵在併攏的雙膝上,默默想會子心事,腦海裡不由想到高邈,心中一陣酸苦,強忍下的眼淚便又沁出,眨眨眼將淚水悶回,見地上有根樹枝,隨手拾起便彎腰在地上寫字。

寫啊寫,竟寫出一個“邈”字,她呆呆看着這個字,嘆息一聲,小腳將字除去,便寫着心經希望能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可是又寫啊寫,半個“邈”字又已出現,她呆呆瞧着,手裡樹枝那個走之旁再也劃不下去,眼淚一滴滴掉下,將塵土打溼。

她回身垂頭看水面,便見淚珠一滴滴自大眼中落下,落在水面上,將她映在水中的臉孔濺出波痕。

此時目光被那一雙鴛鴦吸引,見它們正在並肩遊弋。

“哎,你們聽說了嗎?太子中毒了,現在還昏迷着呢。”那三個餵食的女孩子其中一人說道。

曼妃嫣心中一驚,臉上一黯,頭低得更深。

“不知還能不能醒得過來,那日去看他進城,人山人海的,我新買的裙子都被踩髒了,不過看到太子也算值了!呵,別提多威風了,要是就這麼死了,那可就可惜了。”那女孩子發出嘆惋之情,一時又笑,“我還巴巴盼着他登基,壯大後宮再生一幫龍子龍孫呢。”

“死了還有別個嘛!”另個發出異議,見其他兩人向她投出驚奇目光,她得意一笑,“還有六皇子啊!”

“哦……”那兩個相視一笑,“對嘛,他是你夢中情人嘛,我們倒是忘了,你可是他的堅定擁護者。”

“還要提那段偶遇嘛。”其中一人噌她。

“哼,我也不怕你們笑,我當真是中意他,我便是覺得六皇子才最好!”

她果真開始說起那段可供癡情少女追憶的僅有的往事,“那日我碰巧從六皇子府經過,見他趕巧從角門騎馬出來,唰地一下就過去了,別提多好看啦告訴你們!哼,穿着一身白衣,背後挎着鑲銀的弓箭,好像是去郊外打獵,後頭一衆年輕英俊的隨從跟出,但都無一人敢先行超過他,別提多風光呢,路上人可都指着他說好看。”

另兩個見她臉上流轉一片榮光,笑說:“難怪你要常往那一帶轉悠,原來是盼着再來個邂逅呀!”說完便哈哈大笑,滾作一團。

曼妃嫣看一陣池面,便緩緩起身要走,卻聽那女孩子忽又改變了口氣。

“哎,那又能怎樣,像是我們這等身家的女子,卻是連見一面都不知要在人家府外頭盤桓多久呢,這一去東海都一年多了,也不見皇帝有想將他召回的意思。”

“你呀,不知這是聖上重用他的意思嗎?你心上人得到主上垂顧,你不得高興纔是。”另一個打勸。

“重用又怎樣,反正日後也是別人家的漢子!”那女孩又嘆,折着手中的柳枝,扔在地上,還踩上一腳。

第三個女孩子也跟着話風轉變了口氣,以近乎是秘聞的音調說:“是呀,我有個親戚的朋友,他便在那六皇子府當差,他們傳出來個消息,也不知真假。”說到這兒又壓低聲兒。

曼妃嫣不由重新坐下,微微側臉。

“聽說是六皇子早有鐘意的女子,你們道是誰?”她以八卦地口吻問那兩個,果然那兩個馬上挑眉異口同聲,“是誰!”

她嘻嘻笑,“傳說還是個青梅竹馬呢!”

“切,我知你說的是誰,別賣關子,這外頭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你還當是什麼大新聞吊衆夥胃口,不就是那曼相府的大小姐麼,曼妃嫣!”那喜歡六皇子的女孩子朝那女孩扔了個柳葉,努嘴。

曼妃嫣回頭盯着池面中的自己,白皙的臉上血色幾乎迅速褪去,按在石上的小手止不住開始發抖。

那喜歡六皇子的女孩子不悅,“那又怎樣,她不都已經去當太子妃了麼,難道她還想一人佔兩個皇子不成!別妄想了!”

“你這就是妒忌!”那兩個哈哈笑,“看她生氣起來好可愛哦。”

“哼!我纔不是妒忌她,你問問這整個長安城的,自從她當上太子妃,有哪個女子不在背地裡恨她,恨不得弄死她,說盡她的壞話又算得上什麼!她不就是踩着她妹妹才上位得麼?哼,連自己親生妹妹都算計,還能是個什麼好東西!還玩□□,聽說當時連一向不怎麼打探女人的皇上還專門上前問起她話呢!我看她就是個狐狸精,那話怎說來着,明騷易躲,暗賤難防!”

她惱怒地胸脯起伏,彷彿越說越氣,罵出的話也就越來越惡毒刻薄。

“哎呀,逗你玩得啦,這還真給自己惱上了呢!行啦行啦,我們不瞎說了,你也彆氣了,爲個不相干的人氣傷自己可也不值。”那兩個安慰她,一人站她一邊給她胸脯順氣。

她瞪兩人一眼,見她倆笑意盈盈,也不好意思再發脾氣,紅着臉道:“哼!不理你們啦!”扭身羞憤而去。

“哎,逗你玩得啦,別這麼小氣嘛。”那兩個忙追上拉住她笑。

那女孩子又忍不住噗嗤一聲銀鈴般笑出,三個人便歡歡喜喜挽着手打鬧而去。

一直靜靜坐在一旁的曼妃嫣緩緩回頭,望着她們花紅柳綠的衣裙絞在一起乘着晚春的最後一點暖風歸去,融爲一點亮麗的金色。

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此刻只覺手足冰涼,身子開始不住地微微打着顫,眼角勻出一片片淚痕。

如此臨池而坐,有乞討的老嫗帶着衣衫破爛的孩童路過朝她伸手,她也呆滯地搖頭,竟一直坐到遊人散去,西山將最後一點餘暉收盡。

★★★

夜色如薄薄的水,弦月勾柳,風徐徐捲動紗簾,窗內的牀榻上,中毒昏迷的皇太子煌焱翻來覆去,額頭上逼出一層熱汗,此時腦海裡的夢境似遠卻又似近……

朦朧的視線裡,春光漸漸明媚起來,天氣異發晴朗。

柴哲羲早早地來到了宮中秘書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做事,審校古今圖籍、編篡國典、整理國史實錄、天文歷數等。

這時同在秘書省共事的林析走了進來,“哲郎,快去東廳看看吧,朝中有大人物來了!找你的!”

柴哲羲有些不解,“找我何事?”

林析笑道:“我們也不太清楚,是嚴宰相!”

柴哲羲臉色微變,“嚴宰相?他親自來的?”

林析笑得歡喜,“正是如此!”

柴哲羲眉心擰住,確實不知是福是禍,“他來之時臉色怎樣?要是找我,派個人來不就行了嗎?還需他如此屈尊大駕、走那麼遠的路來?”

林析笑道:“你就別疑神疑鬼了,嚴宰相他臉色很好,喜笑顏開的,我瞧着你好像倒是有好事要發生了。”

柴哲羲不以爲然,心懷忐忑地走出房間,站在院子裡看着東廳,既然是宰相大人點名要見自己,他總不能避而不見吧?那他還想不想在這朝裡繼續混下去了?

他嘆息一聲,慢慢走進東廳,果然走進去便看到坐在堂上的嚴相,手裡端着瓷茶杯,正在潷茶喝,旁邊還有一人陪同着,看到他後立刻走過來低聲抱怨,“磨磨唧唧得可總算是過來了,嚴相在此等候多時了,一直在等你,你快去見禮吧!我有事先出去了!”

他的長官秘書少監回頭又向嚴裴寅躬身作揖,“下官告退。”

柴哲羲走上來向嚴裴寅見禮,“下官參見嚴相。不知嚴相大駕光臨,找下官所爲何事?”

他心中微微有些緊張,不知道嚴裴寅這麼大的官,爲何要找自己談話?要找也是該找自己的上級纔是,更何況他們兩個分屬不同的朝堂機構。

嚴裴寅停住手裡的茶杯,擡頭細細看他,忍不住上下打量,眼前的男子長身玉立,相貌堂堂,是個難得的好兒郎,他臉上就是止不住的一陣笑意。

被他瞧得不自在,柴哲羲再度躬身詢問,“大人,找下官來,有何吩咐麼?”

嚴裴寅放下手裡的茶杯,“哦,也倒是沒什麼事,就是想來找你說說話。”

柴哲羲額頭上冷汗直冒,找他說話?

他這麼大的官,本來無事,只怕是聊着聊着,也能聊出點事來。

他暗暗告誡自己務必要謹慎小心纔是,莫非是有人在背後跟嚴相告了他的什麼狀?

嚴裴寅始終笑眯眯的,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哲郎啊,在秘書省呆得還習慣嗎?”

柴哲羲遲疑,立刻笑道,“還可以。”

“沒有人欺負你吧?”嚴裴寅看起來對他關懷備至。

柴哲羲微微皺眉,“沒、沒有。”

嚴裴寅忽然眉眼一厲,“如果有人膽敢欺負你,你就來告訴老夫,老夫替你出頭。”

柴哲羲更是莫名所以,“這……多謝大人的美意,所幸目前還沒有什麼人欺負我,看來他們還真是走運。”

嚴裴寅忽然笑起來,一拍他的肩膀,“想不到哲郎說話這麼的風趣。”

柴哲羲心中忐忑不安,他越是誇自己,他就總覺着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要發生。

嚴裴寅捋着鬍鬚慢慢回過身走了兩步,似乎在斟酌着什麼,他忽然又回頭看向他,看了半晌,又向他一笑。

柴哲羲看着一向舉止穩重的嚴裴寅異常的舉止,又是微微皺了一下眉,躬身詢問,“嚴相找下官來,是有事嗎?”

嚴裴寅忽然笑開了,“嗯,是這樣的,老夫最近聽聞你們秘書省的人說你辦事一向周到,尤其是此次的編修國典,你表現十分的優越,所以老夫想着要提拔你、重用你。”

柴哲羲深爲詫異,但總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便先推脫了,“下官目前在秘書省中幹得挺好的,還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而且有許多不明白的還需要再歷練一番。如若此刻高升,對於下官來說,恐怕未必見得是什麼好事。”

嚴裴寅聞言爽朗一笑,“是老夫沒看錯人呀!如果是別的人聽到了老夫的這句話,無不感恩戴德,還要細細詢問一番,老夫準備將他們安排到哪裡?你可是頭一個,拒絕老夫的。”

柴哲羲詫異,立刻笑着解釋,“絕無此意,下官對於嚴相的賞識十分感恩,只是下官才疏學淺,實在是怕有負嚴相的厚恩。因此想要再歷練一番,再爲嚴相效力。”

嚴裴寅一擺手,“哎,客氣了!”他又轉眼看他,打量着慢慢道,“是這樣的,老夫此次找你來,是想讓你做老夫的乘龍快婿,不知你意下如何?”

柴哲羲睜大眼,“乘龍快婿?”他可是萬萬沒想到。

“不錯,那一日在遊園會,老夫的小女兒看上了你這個英俊瀟灑的好兒郎,所以想要與你攀這門親。”嚴裴寅大膽地說明了來意。

柴哲羲徹底地震驚失色,“嚴相的意思是,是要下官娶您的女兒?”

“正是如此!怎麼?你不願意?”嚴裴寅顏色忽然一冷,冷冷看着他。

“這……”柴哲羲面色無比爲難,“嚴相怎麼會看中我呢!我……我在這朝中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五品秘書丞,又怎麼能配得上您宰相大人的女兒呢!只怕下官貿然答應,會誤了宰相大人的女兒,請宰相大人務必三思,還是再考慮下別的人選吧!這朝中這麼大,定然有比我更出衆的!”

嚴裴寅有些不高興,“這麼說你是看不上老夫的女兒嘍?”

柴哲羲躬身再拜,“萬萬不敢!宰相的千金,配得上皇帝的龍子,是做二品王妃的命,而下官是萬萬配不上的!”

嚴裴寅忽然又笑了,“你眼下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從五品秘書丞,可一旦做了老夫的乘龍快婿,還會只是從五品的小官嗎?”

柴哲羲訝異,擡頭看嚴裴寅,“嚴相……”

“哎,你就不要再推脫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旦錯過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他笑着道。

柴哲羲垂下眼眸,蹙着眉頭,“可是我家中已有妻室了!”

“這個老夫當然知道,在給你說這門親事之前,老夫已經派人仔仔細細地調查過你了。如果你的人品真有什麼污點,還會有我們今日這一次會晤嗎?”他負手而立,笑着看他,彷彿他已是他囊中之物,無論他如何掙扎。

柴哲羲腦門上冷汗直冒,“我家中已有妻室,就更配不上嚴相您的女兒了!”

“哎,那又何妨,只要我們相府不嫌棄,婚娶與否,又有什麼要緊呢?”嚴裴寅笑容滿面,看來是認定他這個女婿了。

柴哲羲簡直無比驚訝,就算他們相府不嫌棄,可也要問問他的意見呀,他可並沒有打算這一生前後要娶兩任妻子。

“怎麼?考慮好了嗎?”嚴裴寅步步緊逼,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柴哲羲心中焦急萬分,“嚴相,下官已經澄清過無數次,下官家中已有婚配的妻室,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愛妻已有六個月的身孕,即將臨盆爲下官誕下孩兒,下官實是不能背信棄義,再另娶他人。”

“哲郎,你就不要再推脫了,男人三妻四妾沒什麼,更何況是像你這樣正在步步高昇的年輕官員,老夫想着只要你識相一點,以你的聰明才智,在這朝堂之上,絕對不會亞於四品。你也知道,四品和從五品之間可不是兩級之差那麼簡單!”嚴相始終和顏悅色。

柴哲羲驚訝,但心中極爲抗拒,“萬萬不可,下官的才學恐怕是虛傳,一旦真正地與令愛成婚,恐怕會令大人失望,還請大人三思。”

嚴裴寅這下再也忍不住了,惱怒道,“豈有此理,你這般一再地推脫,難道是嫌我的女兒配不上你嗎?別說你在這宮裡只是個區區的從五品,就算你是個三品的大員,你要是得罪了我,恐怕這官位也會做不穩!聽說你在考中進士之前一直苦讀了十年,這官位得來不易,你可要好好地珍惜!爲了那麼一個女人,而斷送了自己的前程,這可不是識時務的君子所爲!女人丟了,還可以再娶,只要你有足夠的地位!可是斷了仕途,一輩子再難翻身,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柴哲羲詫異地擡頭看着嚴裴寅,久久說不出話。

嚴裴寅走上前,搭上他肩,笑着道,“就算今日不是老夫給你介紹姻緣,那麼明日呢,明日恐怕也會有別人!難道你打算把這朝中的人全部都給得罪光了嗎?到那時,你這朝中之路恐怕是舉步維艱!你還年輕,難免氣盛,不知世道的兇險,老夫勸你要識時務,知道在什麼時候,該走什麼樣的路!”

交代完這些話,他便拂袖離去了,柴哲羲回頭望着他傲然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

天空中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柴哲羲乘坐的馬車慢悠悠地行駛在潮溼的街道上,心情抑鬱到了極點,他該怎麼辦?怎麼跟妻子訴說他目前所遇到的煩惱?

他幽幽嘆了口氣,眉頭始終擰得緊緊的。

忽然馬車停住了,馬伕喊了一聲,“公子,到家了!”

柴哲羲回過神,掀開車簾走出車門,下了車擡頭看着自己的府邸,好容易在這京城裡有了自己的宅邸,也算是贏得了出人頭地的機會,難道還沒真正地開始嶄露頭角,就要像流星一樣劃過時光了麼?

天知道他有多麼的不甘心,可是芷君……

想起她的笑靨如花、晳顏玉膚,以及善良柔軟的心地,他便怎麼樣也下不了那樣的決定,心中翻來覆去,始終難以抉擇。

雨絲細密地交織着,將他白色的衣衫染溼了,馬伕在身邊道:“公子,你在想什麼呢?趕緊進去吧!這雨眼看着越下越大了。”

柴哲羲回過神,“好。”

他走進府邸,穿過第一道庭院,遠遠地就看見自己的妻子正站在雨絲交織的房檐之下,一手扶着挺大的肚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他後,臉上立刻展顏一笑,向他迎了上來。

柴哲羲有微微的怔忡,直到被妻子溫柔地挽住手臂,“夫君,你今日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呀!我還以爲你在朝中出了什麼事呢?幸好沒有。”

柴哲羲向着她微微一笑,“你多慮了,我在朝中不過是一個從五品的官員,還能有什麼事呢!”

葉芷君長嘆一聲,“宮廷兇險,雖然你只是從五品的秘書丞,但是莫名其妙站錯了隊,得罪了權貴都不知,也是會受牽連的。”

柴哲羲凝視着她,忍不住握緊她手,“外頭雨大,咱們進屋再說!”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她挺大的肚子。

他心情愈發沉重,臉色便有點陰鬱,鬆開妻子的手,自己獨自一人走入房間。

望着他憂鬱的背影,葉芷君神情擔憂。

★★★

數日後的一個午後,葉芷君坐在牀榻上,臉上的笑意十分溫柔,正在一點一點地縫補衣裳,柴哲羲坐在她對面的窗下,神情幽冷地瞧着她。

葉芷君微笑着說道,“雖然在朝中做的是文官,可是卻這麼地喜歡練劍,這已經是來京城後我爲你縫補得這六件衣衫了,不是劃破了衣袖,就是刺破了褲腿。”說着擡頭似是抱怨地瞧他一眼,又是輕輕笑着。

柴哲羲靜靜注視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瑟,按在茶几上的手有些微顫,道:“你……不累嗎?挺着個大肚子,還要爲我縫補衣裳?這些事本來由下人來做就可以!”

葉芷君莞爾一笑,“丈夫的衣裳,我想親自縫補。”

柴哲羲詫異,靜靜凝視着她,默默不作聲。

“你怎麼了?怎麼這幾日看起來總是魂不守舍的?”葉芷君擡頭見他神情萎靡,便笑着安慰,“難道是朝中有什麼事不稱心嗎?跟我說一說?”

柴哲羲擡眼看她,“娘子,如若有一日,我離你而去了,你會怎麼樣?”

葉芷君忍不住笑了一聲,“又在說什麼胡話?你以前答應過我的你忘了?除非死別,絕不生離。還記得這句話是在什麼時候說得嗎?”

柴哲羲默默凝視着她,“當然記得,是在你我大婚之日,洞房花燭夜之時,想來我的父母已經雙雙離世,我們這一路走來着實不易。”

葉芷君盈盈貝齒咬斷線頭,“正如你所說,才正該珍惜當下的生活,爹爹孃親供你苦讀,花費了大半輩子的積蓄,眼瞧着能享福了,卻雙雙辭世,就算是爲了他們的在天之靈,我們也要過得更好纔是。”

柴哲羲心中微痛,“你說得是!我們要過得更好!你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也是我爹孃看着長大,他們一直想讓我們成親,我們也如願以償地在一起了,那就要一直走下去,永不分離。”

葉芷君詫異地瞧着他,“你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多的感慨?難道是想你的父母了?如果是這樣,咱們改日便下一趟江南,去爲他們掃墓,也好解你思念之情。”

柴哲羲點頭,“好。”卻只是靜靜地注視着她。

葉芷君與他對視,“對了,咱們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柴哲羲站起身,看着窗外,“如果是男孩,就叫智勇!”

“智勇……”葉芷君默默凝思,“說實話,這名字聽起來可真土氣。”

柴哲羲回頭看着她,“這也是爹爹媽媽當初的意思,只可惜他們是沒有機會抱孫子了。”

葉芷君幽幽嘆息,“等孩子出生後,咱們就抱着孩兒一起下江南,爲他們掃墓,也順便讓他們瞧瞧他們的小孫子。”這般說着,她下意識地撫摸自己鼓起來的肚子。

柴哲羲走到她身邊坐下,忍不住抱住她柔軟的身體,“再過三個月就要臨盆了,這段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粗活重活就不要做了,都交給下人們去做。”

“好。”葉芷君滿臉幸福地靠在他的懷裡,“轉眼看你我成婚已經三年了,我們馬上就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這時光過得可真快,眨眼之間,想必孩子就長大了吧,而你我也慢慢老去了,滿頭白髮,相依相偎。”

憧憬着未來的情景,柴哲羲心中止不住地一陣苦澀,抱着她身子的手臂便有些發抖,他多麼地希望此生不負她!

★★★

翌日,柴哲羲站在庭院裡張弓搭箭,望着隔二十步之遙的紅靶心,正準備射出手上的這一箭,一個下人卻走進庭院。

“公子,朝中的嚴宰相邀請您到望江樓一敘。”下人報說。

柴哲羲眉心一擰,“不去!”立刻擡起手臂,“哆”的一聲,手中的箭正中靶心。

下人皺眉,小心翼翼的,“公子,您聽清了嗎?是朝中的嚴宰相?”

“嚴宰相又怎麼樣?就說我病了!”柴哲羲此時騰起一股逆反心理。

這時葉芷君扶着肚子從屋裡慢慢地走出來,聲音如往常般溫柔,“我在屋子裡就聽到你在發脾氣了,語氣這麼不好,他只是個下人,只是來向你報說他該向你報的事,你也不必爲難他。”

柴哲羲轉臉看她,神情不悅,“我今日跟秘書少監請了一天的假,就是想好好地休息一下,不想再應付這些朝中來的達官貴戚!”

葉芷君已經慢慢走到他跟前,擡頭看着他冷傲的神色,“既然已經決定好進朝中做官,自然是要與周邊的人打好關係,更何況是像嚴大人這樣的大人物。你過去在家苦讀了十年,總不能前功盡棄了吧!你纔剛到朝中做官連半年都不到,難道就想把朝中鼎鼎大名的大官都給得罪了嗎?”

柴哲羲煩不勝煩,“你一個女人,摻合這些閒事做什麼?”說着狠狠地一甩弓。

葉芷君臉色微白,他從來沒在自己面前這樣擺過臉色的,身子便微微向後一退,纖手揪緊心口,“只是跟你說些爲官之道,你也不必這樣不悅。嚴大人邀請你去做客,你就去陪他說說話,又能怎麼樣呢!”她口氣也有些不好。

柴哲羲忽然轉眼瞪住她,“陪他說說話?你就這麼地放心叫我去陪他說說話?”

葉芷君有些不解地瞧着他,“怎麼了?同是在朝爲官,人家那麼大的官,都肯屈尊降貴來主動找你談話,那麼你又何必擺出這麼大的架子呢?嚴大人肯賞識你,那是你的福分,也說明你的才華被人重視了,你又何必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你!”柴哲羲有些氣怒,“你、你懂什麼!你自以爲你很懂朝政上的那些事?我的天,我怎麼會找了你這樣一個女人!”

葉芷君聞言吃驚,依然不解,“我這樣的女人又怎麼了?我只是勸你一些爲官仕途之道,又沒叫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你就這樣地抱怨我?”

柴哲羲失神地看着她,簡直是不可思議,“好好好,你別說了,我這就去陪嚴大人說話,行了吧!”

葉芷君這下終於笑了,“這樣纔好嘛,你別急着走,我給你換一身衣裳,也算是對人的尊重。”她便轉身慢慢進了屋裡。

柴哲羲看着她的背影,此刻恨不得用手中的箭刺死自己,他怎麼會攤上這麼一個蠢女人?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好,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存在。

★★★

當他乘坐的馬車停在東市的酒樓,上到二樓進入雅間看到坐在嚴裴寅身旁的女子時,他禁不住吃了一驚。

他真後悔,他就不該來,此刻那名女子看着他的眸子正在放光,果然如嚴裴寅所說,自己的女兒上回在宮中宴會中見了他一面,就再也對他難忘了。

他好好的,去參加什麼遊園會?真是給自己找麻煩!

“你可總算是來了,等你的大駕可真是不容易呀!來來來,坐坐坐,來了就別乾站着了。”嚴裴寅高興地招呼道。

柴哲羲不屑地看着嚴裴寅,並沒有要坐下的意思,“下官還有其它重要的事,有什麼事就這麼招說吧。”

嚴裴寅臉上有些不悅,他居然當着自己女兒的面,不給自己面子,“今日老夫請你來,正是爲那一日跟你商量的事,你坐下!”他威嚴下令。

感到氣氛有些緊張,坐在嚴裴寅身邊的女子連忙笑道,“公子請坐。”

柴哲羲看了她一眼,勉強坐下,有人已經端上茶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喝。

那女子仍舊注視着他,立刻笑道,“我來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嚴宰相的小女兒,我叫倌桃露。”

柴哲羲擡頭,冷冷看她一眼,“幸會。”

倌桃露神色有些尷尬,還是笑着,“想必我們的來意,你也該是知道了。那一日在遊園會,我不巧就相中了你,想要嫁給你!我爹在朝中是怎樣的官職,你也知道的,今日叫你來,就是叫你定一個日子,好迎娶我過門。”

柴哲羲震驚,“你說什麼?”

這個女子的大膽簡直是令他詫異。

倌桃露定定地注視着他,毫無畏懼之色,“我相中你了,發誓這一輩子只嫁你一個人!此次叫你來,就是叫你定一個日子,好迎娶我過門!”

她果然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

柴哲羲簡直吃驚無比,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沒有搞錯吧!”

嚴裴寅立刻道:“你貪污的罪證可是在老夫的手上捏着呢,如果你不肯娶我的女兒,那麼你的仕途之路也將戛然而止,永不會再有翻身之日。”

柴哲羲聞言臉色立刻大變,霍然站起身,“貪污的罪證!你們這是要逼婚麼?”

倌桃露苦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我第一眼就愛上你了呢!”

她真摯的眼神注視着他……

見他不言,她又忽然一笑,“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可不敢保證,你的娘子是否還能活得過明晚!”

柴哲羲擡頭,眼眸流露出一絲驚恫。

倌桃露美豔自信的臉龐在眼前漸漸變得模糊,她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淡,牀上閉着眼沉睡的男人痛苦地輾轉反側,眉心緊緊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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