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澄離開那個山頭,在各個村莊及小鎮尋覓着,他要找到一個人,一個自己的族人。
這是一個廣場,風拚儛站在那裡看着被砸碎的“大頭娃娃”道具,再過一會兒,這些碎片就會和其它的碎片一起,被付之一炬。
這陣子這個世界鬧騰的很,人們喊着“破四舊”的口號,瘋狂的銷燬着。
風拚儛記得她剛到這個小鎮時,是在五月,那時的人們熱衷於排演舞蹈劇,有一種叫“大頭娃娃舞”的,她很是覺得有趣。那些大大的娃娃頭被舞者罩在頭上,滑稽又可愛。
可這才三個多月,一切都變了,“娃娃舞”成了“四舊”,娃娃頭被砸碎燒燬,舞者被帶上高臺批鬥。剛剛這裡就上演了那樣的一幕,舞者被成功改造,痛哭着承認錯誤,然後被帶下去,從此後都要低着頭,小心翼翼的做人。
風拚儛知道自己沒立場插手這一切,只能黯然旁觀,沉默中她感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在向這邊靠近。
風清澄的到來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看上去明顯出衆於周圍人的外貌、着裝,讓他成爲焦點,也讓羣情激憤的人民更加血脈噴張,“資本主義”的邪惡光環閃耀着危險圍繞着他。
風拚儛遠遠望着風清澄,壞心眼的笑了。
想到自己剛來時也是倍受“歧視”,後來聰明的弄了身舊衣服穿上,纔算成功在人堆裡隱匿。喏,就是自己現在穿的這身,藍色的粗布褲子,洗的沒了顏色的粗布上衣,對襟盤扣,上面的花紋已經幾不可見,補丁疊補丁,腰上還紮了腰帶,黑布鞋上都是灰土,臉上也灰突突的,整個一不停摸爬滾打的勞動人民。
爲了不引起“重視”,她也是拼了。
風清澄沒露看掉風拚儛臉上的表情,他也感到了自己這樣出現有些不妥,可他本來也只是想“抓”到人就走,也沒打算在人類世界待多久,更沒料想到人類的世界現在會是這個樣子,看來要儘快離開這裡了。
風清澄的外貌顯然是很出衆的,外加他一身勁裝古風岸然,一頭長髮……,呃,這一條長髮是有些讓人不能接受的,現在這年月,哪個男人敢留長頭髮,這根本就是封建餘毒嗎!這還了得!可他這一頭長髮加上他精緻的臉龐,竟讓一些男人都看傻了眼。
以上這些是他一路過來倍受“歧視”,也倍受“青睞”,也同樣沒受到攻擊的原因。
風拚儛心裡有些憤憤然,真是個“禍水”,這一出現在人類眼前,就俘獲了所有人的心,他俘獲多少人的心本與自己無關,可與自己有關的是,他居然連自己的心都俘獲了,卻……,嗨,算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看來看他被人類圍攻,然後被戴上高帽遊街示衆的心願,難以實現了。
風清澄沒心思理會風拚儛的心思,未避免大開傷戒,還是儘快離開這裡的好。於是,他快速來到風拚儛的身前,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轉身欲走,可回過頭卻發現,剛纔還愣怔着的人們,這會兒都面帶扭曲的熱情,高喊着口號向他舉起了武器。
看來風拚儛認爲的‘他俘獲了所有人的心’只是個假象,那個年代,能俘獲所有人的心的,只有毛主席他老人家。
“打到資本主義”、“拔除封建餘毒”、“共產主義萬歲”,一個個響亮的口號衝向雲霄,拿着武器的人們躍躍欲試。
風清澄並不憐憫這些人類,可他也不想殺他們。螻蟻尚且偷生,在風清澄看來這些人就和螻蟻差不多,沒有哪個更尊貴,也沒有哪個更低賤。他知道這些人是極願意活着的,所以他更願意給他們一條生路,雖然這些人類爲了能活着而常去損害其它,而損害的最多的,就是這個他們賴以生存的星球,可風清澄還是不想殺他們,因爲老祖宗下過令,對於這地球上的任何生靈,都不可隨意殺,也不可隨意救。好吧,好吧,打傷了,我再“逃跑”總可以吧。
風拚儛自認在這裡“生活”了三個多月,對那些幫助過她的人,有些許認可。她認爲人類的骨子裡,還是有善良和美好的,他們還是可以不斷的進化和完善自己的。現在的他們,需要被給予一些時間,希望一些時間以後,她們能更懂得珍惜和守護,無論是對自己的同類,還是對腳下的地球,或是地球上的其它生靈。
拿着武器的人們,不知道是被什麼震懾住了,躍躍欲試卻又躑躅不前,就在他們猶豫間,風清澄和風拚儛各自在心裡有了決定。
風拚儛知道風清澄身上的匕首削鐵如泥,雖然他不會要這些人的命,但匕首出鞘,這些人就非傷即殘。於是,她反手拉住風清澄,又向前一步站到風清澄身前說:“大家都別激動,有話好好說,這人是我的遠房表哥。”風拚儛指着風清澄說:“他是從山溝溝裡出來的,沒見過世面,所以才穿成這樣。你們別看他人高馬大的,其實人落後的很,你們看他,這頭髮都不知道紮好了再出來。”
風清澄斜睨了風拚儛一眼,思忖了一下,沒說話。
“辮子革命早就完成了,現在是不允許男人留辮子的。”站在最前面的一個男人這時高喊道。
“是,我知道,我這就領他去把頭髮剪了,再好好教育教育他,讓他帶把剪刀回去,把他們山溝溝裡那些落後的山民的辮子都剪了。”
風拚儛這話一出,風清澄就扭過頭去看她,眼中帶笑,“呵,我看這差事還是你去完成比較好。”
風拚儛看着風清澄帶笑的眼,“笑裡藏刀”便是這樣了。可她也沒辦法不是,想不傷人的離開,就只能編些話哄這些人了,希望他們能少計較,好讓兩人儘快離開。
風拚儛和風清澄的話說完,衆人類一時不言語,風拚儛見狀拉了風清澄欲走,卻被攔住了,“他剛纔的話什麼意思?他是對剪辮子的事不贊同麼?”又一個人高喊着質問。這時候的人們可不是少計較的人們,*****的序幕剛剛拉開,革命人民善於計較你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表情。
“當然不是,他的意思是他是個男人,只會拿刀砍柴,用剪刀這些他不擅長,而我是個女人,本來在家就縫縫剪剪的善用剪刀,所以我去剪頭髮會更好些,但他會幫我給村裡人做工作的,村裡人要是誰沒覺悟,他就把那人抓起來摁着,然後讓我剪,決不留一絲封建餘毒。”
風拚儛的話讓衆人很滿意,之前問話的那人和後來問話的那個人互換了一下眼神,就放下武器說:“看你的穿着,應該是心向人民的好同志,可他這樣不行。可既然是山溝溝裡來的,看着穿的跟個古代人似的,應該是很落後,那我們就不懷疑他是抱資本主義大腿了。可艱苦樸素纔是勞動人民本色,你要教育他和他的那些鄉親,要向你一樣穿着,堅決拋掉資本主義帽子。”這時的人們雖善計較,但也不是文化革命最瘋狂的時候,所以風清澄和風拚儛很幸運的被放走了。
“好,我一定這樣教育他們。”風拚儛覺得自己對於這件事處理的非常圓滿,面上喜滋滋的答對那些人類。而她旁邊的風清澄也饒有興味的看着這一切,甚至還回了句:“我一定好好接受教育,回去就把頭髮剪了。”
衆人聽了他的話就讓開了一條路,他倆一前一後走出人羣,沒做停留直奔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