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夏侯巽和溫夜行在豬圈互訴衷腸後,雙方便解開了芥蒂,關係直接從耗子與貓變成了哥倆好……不過, 這也可能是劉慕昭在旁邊的緣故。
劉慕昭便是那天他們從益州的監牢裡救出來的少年, 來自洛陽劉家。洛陽劉家雖然是江湖世家, 但他們這個劉是漢朝宗室之劉, 他們這一支乃是光武帝劉秀之子阜陵王劉延的後代, 雖然漢祚已衰兩百多年,然亂世曠日持久,人心越發思漢, 且這一輩劉家家主劉崇武功高強,任俠好義, 因此被江湖人尊稱爲“劉皇叔”, 許多被朝廷追殺的正道之士多得其庇佑, 是以劉家雖未涉朝堂,但儼然已成河內世家執牛耳者, 江湖一流世家。而這劉慕昭便是現在劉家家主劉崇的嫡孫。
洛陽劉家江湖地位很高,在世家中也是一呼百應,若非有天大的好處,天/衣教是絕不會輕易招惹他們的。但此次天/衣教不僅抓了劉崇的嫡孫,而且還齊聚洛陽, 一副來着不善的樣子, 難道真的是爲了蜃雲圖?
可這蜃雲圖不應該在劉家啊!蜃雲圖是魏國曹操爲保魏國基業留下來的寶藏, 在漢朝宗室的心中, 曹操便是那竊國的諸侯, 雙方心中都有芥蒂,怎麼會互相信任?
但阜陵王劉延的後代劉曄確實曾經做過曹操和曹丕兩代的謀臣, 但因爲他是漢朝皇親的緣故,並不得曹操重用,曹操怎麼會將蜃雲圖如此重要的東西給劉曄呢?!
可若說不是爲了蜃雲圖,瑤光又爲什麼要大費周章踢鐵板對付劉家?夏侯巽實在想不通。他原本可以問劉慕昭,但如今他在劉慕昭心中已經成爲除了天、衣教之外最恨的人,沒有之一。
這事兒就要從劉慕昭那日在豬圈裡醒來說起了,那日劉慕昭醒來發現自己身在豬圈,再看看旁邊散發着陣陣氣味的夏侯巽和溫夜行,正在這時候,其中有一個不懂規矩的豬,悠然自得地在劉慕昭眼前拉了一泡屎。
劉慕昭:“……”
夏侯巽:“……”
溫夜行:“……”
劉慕昭雙眼通紅,悲憤交加,幾欲發狂,仇恨地看着夏侯巽和溫夜行,雙手哆嗦指着他二人,啞着嗓子恨恨道:“你……你們……”話還未說完,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夏侯巽和溫夜行都覺得自己很無辜,隨地大小便的又不是他們,爲什麼要將這仇恨轉嫁在他們二人身上。
雖然這天晚上他們是躲過去了,但丟了劉慕昭這麼重要的人質,天/衣教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再加上千裡香蠱毒的緣故,要找到他們是遲早的問題。
夏侯巽和溫夜行苦思冥想,兩人一拍大腿想了個餿主意,夏侯巽擅長易容,爲了掩蓋他們仨尤其是他自己過人的氣質,夏侯巽給他們都易了容,將他們三個的臉弄得極爲醜陋猥瑣,防止天/衣教根據畫像找到他們三人。當然,對劉慕昭他還是手下留情了的,他怕那心靈脆弱的少年看到自己的容貌嚇暈過去。
至於劉慕昭千里香的問題,溫夜行找來了糞車,假裝成收糞工,趕着糞車往洛陽而去。
當時農田施肥主要靠金水,因此專門有人在城裡收夜香,夏侯巽他們一行人遇城進城,大搖大擺好不心虛,因爲氣質猥瑣,異味擾民,因此一路上也未有多少盤查。
夏侯巽和溫夜行都是有過江湖流亡經驗的人,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生活,倒是劉慕昭,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在糞車上,睡在糞桶旁邊,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內心有多晴天霹靂,估計連被關在益州州府的黑牢裡他都沒有這麼懷疑人生,巨大的打擊之下他人也沉悶了許多。
夏侯巽看他這幅樣子,知道他是第一次出來闖蕩江湖,而且看他孤身一人,被人抓了劉家也不知道,便知他是偷跑出來的。
江湖世家子弟平日裡多聽得一些快意恩仇、仗劍天涯的江湖軼事,心嚮往之,便想着自己也能同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樣,一劍霜寒十四州,紅顏相伴賽神仙。
初入江湖便發現這個江湖和那些個故事裡的江湖完全不一樣,是天與地的差距,而且此番劉慕昭又遇到這麼多事情,爲了躲避追殺不得不整日與糞車爲伍,這樣的光景別說是紅顏傾心了,就連路人都退避三舍。
估計他現在內心的前半生的認知全都碎了,正在拼湊重建,夏侯巽雖然想幫他,奈何劉慕昭幾乎不與他們交流,因此他也有心無力,久而久之也便也隨他去了,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人生負責,旁人就算再厲害起的作用也有限。
因爲糞車和易容的緣故,夏侯巽三人很順利便到了洛陽,雖然現下長安是北朝的都城,但是自三國以來,長安多遭戰火,日漸衰落,反倒是洛陽,位居經濟繁榮的河內,又是中原樞紐,因此十分繁華,不輸建康益州。
洛陽好歹是劉家的地盤,劉家的嫡孫這樣坐着糞車進城,於劉慕昭的光輝形象有損,因此夏侯巽便同他商量,問他要不要梳洗一番再進洛陽。
劉慕昭淡淡道:“不用了,眼下天/衣教的人已經潛伏在洛陽,若是我恢復本來的面目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還是等回了本家再說吧。”他面無表情,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既然劉慕昭自己都不介意,夏侯巽便也未再堅持。
進城之後,夏侯巽便將糞車丟在了一個小巷子裡,便護送劉慕昭去了洛陽劉家大宅。
他們三人眼下是易容的樣貌,一個賽一個的猥瑣,尤其是溫夜行,雖然夏侯巽並未大改他的容貌,只是給他添了幾個帶毛的痦子,但是他在大街上猥瑣地看着來往的女子的模樣實在是猥瑣出了新境界。
那些女子還未受不了,夏侯巽先受不了了,他衝着溫夜行的屁股踹了一腳,道:“若是你再不收起那下流的目光,老子就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掛在城門上,讓你天天看個夠!”
大概是他說的話實在太有畫面感,溫夜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趕忙低下頭不敢再隨意窺探。
到了洛陽劉家的大宅門口,劉家不愧是河內第一世家,門口的兩個石獅子目眥欲裂,三間獸頭大門,正門上有八十一個黃銅釘,門上的扣環上乃是金貔貅,看上去十分闊豪。這些個世家的大門平日裡正門是不開的,只開兩邊的角門,這日不知爲何,三間大門緊閉,外面一個招呼的人都沒有。
見此光景,夏侯巽便知這劉府必然出了什麼事,就連劉慕昭也面色凝重起來,趕忙上前叫門。
敲了半天門,出來了一個小廝,看着眼前容貌猥瑣,身上散發着臭味的三人,吹鬍子瞪眼道:“去去去,去別處乞討去!”
劉慕昭道:“阿榮,是我。”
那小廝阿榮一聽,斜睨着眼,輕蔑道:“你榮大爺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別跟老子套近乎,趁早走,不然我叫人出來打斷你們的腿!”
劉慕昭:“……”
夏侯巽上前一語不發將劉慕昭臉上的□□撕下來,按住他的頭湊近那小廝,道:“看清楚,這真的是你家郎君!”
劉慕昭的頭髮已經許久沒洗,都織在一起了,那阿榮見他的頭湊過來,連忙往後一跳,撐開眼皮看了一眼劉慕昭,道:“喲,別說,你這乞丐還挺有貴相,跟我家小郎君倒是有幾分相似。”
劉慕昭道:“我真是劉慕昭。”
阿榮不耐煩道:“放屁!我家郎君好好地在家待着,你這乞丐哪裡來的熊心豹子膽,竟敢冒充我家小郎君!!!”
他話音未落,就被人掐着脖子摁在牆上,夏侯巽將他摁在牆上,緩聲和氣道:“你說劉家的小郎君在家嗎?”
那阿榮對他怒目而視,夏侯巽冷笑一聲,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那阿榮漸漸透不過氣來,眼白外翻,趕忙擠着嗓子道:“是是是。”
夏侯巽放緩了力道,又問道:“你家小郎君不是闖蕩江湖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榮憋着氣,道:“月前剛回來。”
夏侯巽看了一眼劉慕昭,劉慕昭會意,道:“正好是我在益州被天/衣教抓住不久。”看來是天/衣教在劉府上演了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戲。
這阿榮不過是個看門小廝,若是要他將劉崇叫出來只怕困難,因此夏侯巽便低聲對劉慕昭道:“府中可有什麼信得過的下人?”
劉慕昭對那阿榮道:“命人將管家劉安叫出來。”
阿榮被夏侯巽鎖住肩膀,動彈不得,便高聲道:“阿貴,快去將劉管家找來!有貴客臨門!!!”
不一會兒,劉管家便帶着人出了角門,皺着眉看着三人,劉慕昭道:“管家,我是阿昭啊。”
那劉管家並未同小廝阿榮一般破口大罵,認真端詳了劉慕昭一陣,道:“膽敢冒充小郎君,好大的膽子,帶下去我親自審問!”
劉管家旁邊的人領命將三人拿下,溫夜行看看劉慕昭看看夏侯巽,心中有些驚疑,忽見夏侯巽轉過頭來,悄悄衝他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