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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火中吟

22.火中吟

再次醒來,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燭火明明滅滅的跳動着,昭示着黑夜的到來。我側身半趴着,只覺得口渴難耐,掙扎着想要起身,支起手臂,頓時一陣劇痛從背脊處傳來。一瞬間,我有些恍惚,半晌纔回過神,原來白天經歷的一切,不是夢呢!

小心翼翼的起身,雖然已經儘量不去大幅度的牽動肢體,卻還是疼的直抽氣。緩步挪到窗邊,從案几上取過茶壺,我就好像是一個從沙漠地帶回來的人,一股腦兒的飲盡了所有茶水。

“姑娘,你醒啦?”梅香端着一盤黑漆漆的藥水從門口走來,見我站在牀邊,趕忙跑過來將我扶在椅子上,我怕牽動傷口,所以不敢倚靠,只得虛坐半個椅子。她放下手中的藥水,又忙不迭的關窗:“姑娘,剛醒來可不能吹着風啊。奴婢先伺候您喝藥吧。”

我乖乖的從她手中接過瓷碗,嚐了口藥,真是苦的很,不禁懷念起現代的西藥來,只要過水吞下即可,哪用受這樣的罪呀。捏着鼻子,儘量不讓自己去聞這又苦又怪的味道,一仰頭,咕嚕咕嚕全都喝盡。

“梅香,宸兮呢?”我故作若無其事的問着。

“莊主……”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試探着望了我一眼,“莊主這會兒應該在傾柳水榭。今夜將宿‘摘月樓’,宇文姑娘侍寢。”

我點點頭,暗自告訴自己,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他從前也不是沒有招過侍妾侍寢,我何必要難過呢?可是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重重的,不停的重複:我介意,我介意……

梅香看我不言語,便知我心內的不悅,於是安慰道:“姑娘,莊主只有做到雨露均沾,才能保持這莊內的和諧,如果獨寵姑娘的話,是會爲您樹敵的。對了。”她又從懷中取出一個褐色的瓶子:“剛纔遇到慕容公子,他說這是北疆極好的金瘡藥,用來塗抹傷口的話,有止痛的奇效,奴婢扶您躺下,抹點藥吧。”

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辦法拒絕,只能聽話的任由梅香將我扶到牀邊,褪去了內衣,安靜的趴在牀上,她的動作很輕很慢,但還是無可避免的觸碰到傷口,引來陣陣徹骨之痛。

整整一宿,我都睜着眼睛,毫無睡意。一方面,是因爲傷口疼痛的緣故,一個嘆息,一個咳嗽都會牽引到傷口。而另一個原因……此刻的宸兮應該是在宇文卿的牀榻上吧,如同親吻我一般的親吻她,如同擁抱我一般的擁抱她,如同……

我強迫自己不許想,不許難過。可縱然轉輾反側,午夜夢迴之際,卻依舊忍不住潸然淚下。

之後的幾天,宸兮依舊沒有出現過我的擷心閣,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他難道連假裝的溫柔都吝嗇給我嗎?縱然梅香有意迴避,可我卻依舊知道了他夜夜招侍寢,夜夜不同人。唯獨,不再進入我的房間。我的傷,在慕容吟的金瘡藥下,漸漸的不再那麼疼痛,走路也輕鬆了一些,我倚着窗,靜靜的捧着一卷書,從黎明到黃昏,可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只是期盼着他能從我窗邊經過,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也足矣!

原來,我同所有的深閨怨婦一樣,等待的,只是他的回眸。可自從那日皇宮暈厥至今,整整五天,我都沒有見到過他。不是沒有想過去找他,可我不知道見面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是說我康復了。還是說你好嗎?或者是你爲什麼不來看我?

不管說什麼,都讓我難以啓齒,我是愛着他,是深深的愛着他。只是可不可以,不要讓我愛的那麼卑微?我的心,好比是他的影子,追隨着他,卻始終被他漠視,無情的踩在腳下。

“姑娘,姑娘!!”梅香驚呼着從門外奔來。

“怎麼了?”我看着她氣喘吁吁的樣子,依舊捧着書,故作看書的樣子。

“傾,傾柳水榭失火了,但好像莊主還在裡面……”

我手裡的書應聲而落,整個人好像失魂一般的不敢置信,片刻,便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我不管自己此刻傷口有多疼,我只是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奔跑,宸兮,宸兮在裡面啊。

剎那間,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我糾結了好幾天的事情。

如果他能活着,即使夜夜眠花宿柳,夜夜笙歌,我都不會再介意了,什麼事情,都沒有他的生命來的重要,我忍的了欺騙,受的住利用,經得起傷害,唯獨不能失去他啊。

傾柳水榭此刻已經火光沖天,丫鬟小廝們端着盆子和水桶不停的澆着,卻始終是杯水車薪,大火依舊肆意,濃濃的黑煙自屋頂上方蔓延着,慌亂中,我趕忙抓住一旁的丫鬟,憂心如焚的問着:“宸兮呢?宸兮呢???”

丫鬟許是被煙嗆到了,邊咳嗽邊指着水榭:“晌午的時候見莊主進去的,到現在也沒看到他,怕是,怕是……”

她話未說完,我就奪過她手中的水桶,猛一仰臂,把自己渾身澆溼,用袖子捂着口鼻,就朝火場內衝去,混亂中我聽到丫鬟們呼喊我的聲音,卻什麼也顧不上了。我已經經歷過一次宸兮的死亡,再也沒有勇氣接受第二次,如果他今日要葬身這火海之中,那麼我依舊生死相隨!!

傾柳水榭內,燒的一片狼藉,我不停的呼喚着宸兮的名字,卻哪裡也找不到他,濃煙嗆的我眼淚直流,喉頭更是火燒火燎,連呼吸都會疼痛難忍。

對了,內室,他一定是在掛有鳶的畫像的內室。

煙霧繚繞中,我靠着記憶快速的衝往內室,內室此刻是一個密閉的空間,我不確定裡面有沒有可燃的液體,比如酒,或者燭油,但如果有的話,只要我一開門,引進了風,瞬間將會引起閃燃,但眼下,實在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我要救他!

用力一腳踹開門,一陣火球撲面而來,我趕忙匍匐在地,卻覺得背脊上一陣滾燙,片刻後,我趕緊起身,衝進了內堂,裡面卻空空如也,只有黑騰騰的煙霧。

“宸兮~~~~宸兮~~~~”我竭盡全力的呼喊着,“你在哪裡?宸兮!!”始終得不到絲毫迴應,我漸漸的慌亂害怕起來,內堂雖然火勢不算兇猛,但人長時間在濃煙的刺激下,也是會導致休克的。桌子下,牀下,櫥櫃旁,梳妝鏡後側,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我都不放過。

大火漸漸的從外廳蔓延至內堂,只是瞬間,內堂的門已經被火光包圍,轉而燒起了幔帳,我漸漸的感覺到呼吸困難,儘量壓低身子,爭取着氧氣。

“轟隆”一旁的大櫥轟然倒塌,壓住了我的雙腿,我硬撐着想要脫離,卻感覺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體力已經完全耗盡,我只得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口鼻,之前還是溼透的衣服,此刻早已熱的發燙。意識有些渙散,我知道如果再不得救,我恐怕也要葬身於此了。想不到經歷了重生之後,我和宸兮,終究還是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正在迷濛之中,感覺有個人衝進了內堂,他身上披着一條狐裘披風,腳步凜然穩健,順勢擡頭望去,竟然——竟然是宸兮!!!

他完好無損的出現在內堂,我喜悅之情難以言說。他是來救我的?我掙扎着呼喚他,奈何喉嚨被濃煙灼傷,用盡了全力,卻也喊不出聲來,他敏捷的避開了樑上掉落的火球,徑直衝到窗邊,快速而又小心的取下鳶的畫像,三兩下捲起之後,揣在懷中,轉身又離開了內堂,走到門口之際,他袖中掉下一個物件,他只低頭看了一瞬,便毫不遲疑的消失在愈演愈烈的火光之中。

我傻愣愣的半支撐着身體,他竟然都沒有發現我在他的五六米之處,在他的心裡,唯有鳶!

此刻,縱然我聲嘶力竭的呼喊,也不會有人來救我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人終究是要信命的,不是你的,強求不得啊。我突然很想笑,放棄了掙扎,我趴在地上,嗤嗤的笑出聲來。這一刻,我好象在跟空氣拔河,用盡了力氣,卻不知道是爲了什麼-,我只想笑……

“雲初……雲初……夏雲初你在哪裡??”是誰在呼喚我?是誰還能想到此刻的我?我疑惑的睜開眼睛,大火已經徹底阻礙了我的視線,能見範圍恐怕只有一米,我喉頭髮不出聲響,心裡卻有個聲音,不管是誰,都不要來救我。只有死亡,才能解脫啊!

一把有力的手掌扶過我的肩頭:“雲初,你怎麼樣??”那人的聲音很是慌亂,還有一絲不安。會是誰呢?會是誰在宸兮撇下我之後,還會想到這裡有我的存在。

那人拍了拍我的臉:“醒來啊,夏雲初,不許睡過去。我是慕容吟……”

竟然是他!

慕容吟使勁的推開壓在我身上的大櫥,並解下自己肩頭的披風,牢牢的將我包裹起來,打橫抱起,朝門外衝去。火光肆意,他踉蹌了幾步,都沒辦法衝過。腳下牽絆,像是踩到什麼東西,我順着他的目光低下頭,居然,居然是我刻的那枚印章,那枚刻破我無數傷痕的印章,那枚讓他連彎腰都來不及,棄如敝屣的印章。慕容吟趕忙撿起來,揣入自己懷中。

“放,放下我。別管,別管我!”我用盡全力,儘量完整的表達此刻的意思。

他似乎有些生氣:“說什麼鬼話?生命那麼可貴,爲什麼要放棄?”

此刻,我竟然難得的平靜,看着他如蒼穹般深邃的黑眸:“爲什麼要一直幫我,不要管我了,你走吧!”

他只是更用力的將我摟在懷中,低頭望着我,聲音清雅:“吾心匪石,不可轉矣。吾心匪席,不可卷矣!”說罷,護着我的頭,猛的衝了出去,我整個人被牢牢的包裹着,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熱浪朝我們呼嘯而來,而他,卻拿整個身子護着我,讓我不受半分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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