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我和慕容吟依舊在蛇谷村過着悠遊自在的愜意生活,這裡三面環山,一面是茂密的樹林,幾乎是與世隔絕,但村民們農耕勞作,捕魚打獵,過的也有滋有味。
我也從村裡女子那學會了如何浣紗,如何織布,空閒的時候不忘我的老本行,給村中的孩子們上課,講故事!很快就同大家打成一片。
慕容每天也過的豐富而多彩,不是打獵就是捕魚,或者幫村中老人打水,劈柴,教年輕人防身的武藝。雖然他不讓他們叫他師父,但那些嘴甜的少年們,仍舊一口一句師父,叫的慕容好不得意,看他每天都那麼充實而快樂,我有時候會暗暗的思索,是不是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呢。
但仍舊有一樁事情令我好奇,就是那位叫姚梓晨的神醫,有幾次夜裡我睡不着,在村中閒逛,都會發現他呆呆的捧着一壺酒坐在一棵老槐樹下發呆,只是一口一口的悶着酒,神情蕭索悲嗆,說不出的落寞。但到了第二天,他又神采奕奕的在村中走動,絲毫看不出昨夜樹下那哀婉之人便是他。
之前聽村裡人人都稱呼他爲神醫,我還以爲只是這裡的人們與世隔絕,所以少見多怪,逮到一個大夫都稱神醫。
但自從那日見識了他把已經停止呼吸的獵戶家娘子給救了過來,而且當時她產下的孩子已經算是死胎了,他依舊保了母子平安。
而前幾日,楚平上山砍柴的時候,不慎跌落,整個人被擡回來的時候,一身是血,昏迷不醒,也是在姚神醫的救治下,如今已經可以坐在牀上吃東西了。
看來他真的很不簡單,只是他有那麼好的醫術,卻甘願隱居在這與世隔絕的村落之中,莫非他的背後,也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嗎?
而他每次望着我,似乎眼內總是感慨萬千,似傷感,似回憶,似無奈,似感懷。只是再也不像第一次那麼莽撞的抱着我,只是每次遇到都微微點頭頷首,依舊是一貫的謙和有禮的長者模樣。
“呀,雲初,你家相公衣服漂走了。”一旁的婦人們驚呼着。
我這才發現,由於想的太入神,竟然鬆開了手中的衣服,衣服順着水勢,越飄越遠。我朝溪水中走了幾步,想將衣服拉回來,奈何腳下似乎踩到了碎石,整個人一下子朝前撲去,看來要和這溪水做個親密接觸了。
手腕一緊,一股力量將我拉回,我驚恐未定的拍了拍胸脯,回頭望去,竟然是姚神醫。
“謝謝。”我試圖掙脫被握住的手,奈何他一臉思量的望着我,依舊緊緊抓着我的手腕“姚大叔。”
他的臉色一下子暗沉下來,有些微怒,拉着我就朝竹屋走去,慕容正在院子裡劈柴,看到我們二人這副架勢,趕忙衝了過來,一把將我攬在懷裡,怒目望着姚神醫。
“你怎麼會中‘子夜黯然香’的寒毒?”他開門見山的問。
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纔他救我的時候,正好搭在我的脈搏處,診出我的寒毒,所以才臉色變得那麼難看。
“是我一時大意,才中了這個毒。”我輕描淡寫的回答。
慕容似乎想到什麼,一下子握住姚神醫的手臂:“神醫,你既然識得此毒,可有辦法解除?”
姚神醫似乎沒有聽到慕容的話,依舊怔怔的望着我,口氣有些硬:“你這個毒是二次過渡的吧?此毒原是在他人身上,卻又過渡到你體內,所以寒毒較之前更爲嚴重。”
想不到這點都被他看穿,果然是不容小覷,我低着頭不說話。眼角的餘光,卻看到慕容那生氣的面龐,或許他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去配草藥,你在屋內候着。”轉過身又對慕容說,“你去多燒些熱水來。”
慕容雖不明白他用意如何,卻還是依言去廚房內煮水。我看着他面色鐵青的樣子,跟在他後面,他始終不發一言,我低着頭不斷的往竈臺內添加柴火。
“慕容……”我小心的喚着他。他依舊不理不睬。“晚上我做你最愛吃的香芋糕好不好?”
他板着臉一邊劈柴一邊添柴,我一臉討好的蹲在他旁邊,扯了扯他衣袖:“你生氣啦?那不做香芋糕,做草莓餅?叉燒酥?或者做蟹殼黃,好不好?”
他突然將手中的斧頭用力一摔,震開了滿地柴火,怒目望着我:“你究竟還要糟蹋自己多少次纔算滿意?你就那麼喜歡傷害自己嗎?難道你就不能留出一份心來愛自己嗎?”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畢竟那個傻傻的我,是如此深愛着宸兮,爲他所做的一切,我始終是認爲值得的。但看到慕容此刻又生氣又心疼的模樣,我有些不知所措。
“以後別再這樣了,可以嗎?不管有多愛,都要保護好自己,可以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
我沉吟片刻,點點頭!
因爲我已經再也沒有機會爲宸兮不顧一切了,此生,不會再有見面的可能了。
見我點頭,他的面色才緩和了一些:“怎麼還站着?”
“啊?”我不明就裡的看着他。
“剛纔說了那麼多點心,我都餓了,還不去做?”
我笑着拍拍手:“不生氣了?那我現在就去做!”說着就捲起袖管忙活起來。
他無奈的朝我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沒多久,姚神醫就捧着兩大袋奇奇怪怪的草藥進來,讓慕容把所有煮好的水倒入浴桶內,把其中的一袋草藥倒入桶中,囑咐我要泡一柱香的時間,另一袋讓慕容熬成藥水,等泡完之後喝掉。臨行前還說以後每日都會送草藥過來,如此反覆半個月便可解除“子夜黯然香”的毒。
慕容對他千恩萬謝,我也很是驚喜,畢竟這夜夜折磨人的寒意,在這深秋的季節裡,更是痛苦難忍。
在慕容的監督下,喝完了漆黑苦澀的藥水之後,我便去那老槐樹下找姚神醫,不錯所料,他依舊捧着酒壺,呆呆的倚靠在樹幹,神情落寞。
彷彿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但他並沒有回頭:“你來了。”
“姚大叔知道我會來找你?”
他拍了拍身旁,示意我坐下,我抱膝而坐,望着他。
“你長的很像我的一個故人。”他嘆了口氣,聲音暗沉。
“是芊芊姑娘嗎?”那日他初見我之時,口中喃喃的,便是這個名字。
點點頭,目光望着遠方,彷彿在回憶:“我年輕時,雲遊四方,一日在山谷中,遇到墜崖的芊芊,她奄奄一息,卻有着很強的求生欲,我到現在仍記得,當時她慢慢的朝我爬來,拽住我的衣襬,讓我救她。”
他的敘說停了停,目光溫柔極了,就彷彿看到了一幕世上最美的畫卷。半晌之後,才又娓娓道來,“她昏迷了十天,我始終細心照顧。我以爲她如同我救治過的其他病人一樣,只是過客而已,可是直到她睜開眼睛的那一霎那,我就被她吸引了,她有着一雙凝眸似水,清澈無塵的眼睛,就像一股漩渦,讓我再也移不開目光。我只想一輩子看到這樣的雙眼。之後的日子裡,她身體逐漸康復,陪着我一路雲遊,我以爲所有美好的時光都在此靜默,直到有一天,來了一羣人,把芊芊帶回去。我這才知道,她,她原來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因爲她的夫君有事離府,被幾個侍妾用計騙到了崖邊,將她推入山崖。我還記得她臨走時,望着我的眼睛告訴我,這幾個月來,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日子,但她有她的責任,和她家族的榮譽,再也由不得她任性,所以她必須要回去。當時我的心,就像被利刃一刀刀的凌遲着,眼睜睜的看着她離開。”
姚神醫的聲音傷感極了,這樣一個年輕神醫與落難小姐的愛情故事,或許在說書人的口中,只是一個美好的故事,但在此刻聽來,卻是滿腔的無奈與悲傷。我沒有說話,依舊聽着他的敘說。
“從那以後,我便時時關注芊芊的消息,她的夫家在崎國是望族,所以坊間總會有她的一丁半點消息傳出,我聽到她的夫君對她疼愛有加,獨寵於世。我爲她開心,儘管我的心說不出的萬般苦澀。我想,只要她是幸福的,我就幸福。我始終守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的關注着。直到一夜之間,整個崎國都城都傳她因難產而亡。她的夫君更是怒殺了三十多名大夫。我至今仍然不相信,那個快樂明媚又愛笑的女子,真的就這樣離去了嗎?芊芊,真的就走了嗎?”說完,他將手中的酒囊,一飲而盡。
“姚大叔,芊芊之所以當初會隨他們回去,就是不想連累你,與其讓你跟着她亡命天涯,不如自己獨自面對,讓你回到自己本來的生活。所以,她如果知道你那麼多年來,都爲她而傷心,爲她而孤獨。你認爲,她會快樂嗎?”
姚神醫轉過頭,望着我,緩緩擡起一隻手,撫上我的鬢髮:“真的太像了,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整個眼神迸發出一絲光彩,“雲初姑娘,你是哪一年生的,什麼日子生的?家中父母可在?”
說實話,自從我到了古代,還真沒有問過師傅和師兄我的生辰,只記得師兄說過我今年十七歲,其他就再沒說了,我隱約猜出姚神醫的想法,淡淡一笑:“今年十七歲,具體哪一天我不知道。從小就跟師傅,師兄爲伴,也不知父母是誰。”
他聽聞我的話,整個人更是激動:“莫非,莫非你是芊芊的孩子?”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崎國人,我家在孟國,宛城郊外。”
“不,不,你一定是芊芊的孩子。當年她難產而亡之後,到現在都沒有聽聞關於孩子的任何消息,如果是死,當年就該有消息傳出。如果是活,如今都那麼大了,按照那人對芊芊的疼愛,那對孩子更該寵愛萬分。你一定是她的孩子,一定是!!”他的口吻從一開始的不確定,漸漸轉變成堅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