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無影公子,竟是如此多情之人。”宸兮拍着手,含笑走入屋子,“慕容,你要做我的朋友,還是敵人?”
慕容站起身,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凌然:“宸兮,從九年前開始,我們就是朋友。”
“你想帶她走?你可知道,她曾是我的女人,一個並不乾淨的女人,值得你如此與我干戈嗎?”他嘲諷的瞥了我一眼。
“她的過去,與我何干?我所要的,是她的將來。”慕容吟目光明澈,泰然自若,“甲之蜜糖,乙之□□。”
“慕容,九年的情誼,我希望你今日,亦不要與我爲敵。”宸兮冷冷的看着他,目光又掃到我身上。“你要同慕容一起離開,是嗎?”
我看了看慕容,他給我一個安慰的笑容,示意我不要擔心。我點點頭:“是。”
“那你下午所答應我的事,也不會兌現了,是嗎?”我嘴角微微上揚,抹出一絲邪魅的笑容,“對於你的言而無信,讓我想想,該如何懲罰你呢?”他一個響指,只見衆多侍衛壓了一羣丫鬟小廝,怯怯發抖的跪了一地。
我不明白的看着他。
“地上跪着的這些,或許與你素未謀面,或許與你有過一面之緣,或許是曾經幫助過你。”他頓了頓,目光陰寒,“但今日,他們將會爲了你的言而無信,而一個個,死在你的面前,包括一直陪伴你左右的,梅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梅香一襲單衣,跪拜在人羣中央。聽聞宸兮的話,人羣開始沸騰,哭泣聲,求饒聲,不絕於耳。
他饒有興致的看着哀求悲傷的人:“我說過,你的去留,你的生死,只能由我來決定!爲什麼要不聽話呢?嗯?”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他們都是爲你效命多年的人啊,他們不是阿貓阿狗,可以任你殺伐。”我簡直難以相信,他竟用如此極端的辦法逼我就範。
“在孟國,奴隸的生死就掌握在主人的手裡,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從來就不是悲天憫人的人。”
“莊主。”人羣中發出一聲微弱的呼喚,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人身上,是王大平,與我排話劇時,飾演牛魔王的那個小廝,他眼中雖有懼怕,卻又堅定,“莊主,求您不要爲難雲初姑娘,如果您一定要用眼睛來救鳶姑娘,那就用小人的眼睛吧,小人願意代雲初姑娘受過!”
“大平……”我喃喃。
“看來有情有義的人還真不少。那我成全你。”他衝一旁的侍衛使個眼色。“把他的眼睛給我摳出來!”
我趕忙撲上前去,擋住那侍衛的劍,哀求着宸兮:“別,你放過他吧,他是無辜的。”
“這裡哪個不是無辜?收起你的同情心吧,今天他們都要死,而你,就是真正殺死他們的兇手。”他取過一旁侍衛手中的劍,冷冷的指着我,“既然蛇谷村的人已經避世了,那就用這些人來代替,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的承諾,到底還兌現嗎?”
我遲疑着。
“啊!!!!!!”王大平的雙眼被生生的剜去,血流了一臉,他不停的蜷縮在地上哀號。
“雲初姑娘救我們啊,雲初姑娘,我們不想死啊。”地上跪着的人一個個都向我爬來,不停的磕頭求饒。
“雲初姑娘,我上有高堂,下有幼兒,我不想死啊。”
“雲初姑娘,你發發慈悲啊。”
“姑娘,救我,救我。”
“求姑娘,你就答應莊主吧,不要害死我們啊。”
聲聲入耳,刺痛我的心,灼傷我的眼。而宸兮,依舊清冷漠然的看着這一切,他揮一揮手,所有的侍衛都將刀架在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鬟小廝身上。
“全部給我住手!!”一個聲音傳來,我看到師兄一手扣住宸兮的脖子,另一隻手抓着他肩膀。“命令你手下的人都給我停手。”
慕容上前將我扶起,我呆呆的看着師兄,他竟然挾持了宸兮。
“給我們馬車,讓我們離開!”師兄的聲音堅定而響亮。
宸兮淡淡一笑,眼內不見任何波瀾:“喔?想要馬車?想要離開?恐怕你沒命走出逍遙莊大門了。”
“你……”師兄惡狠狠的在他肩頭一捏,只聽到咔咔的骨節錯位的聲音,“恐怕沒命的,是逍遙侯你吧。”
宸兮面色不改,絲毫看不到任何疼痛的表情,莞爾一笑:“那就請閣下看看你的右手吧。”
火把通明的映照下,楚歆的右手整個手掌變成紫黑色:“你下毒?”
“呵呵,你若不挾持於我,又怎會中了我衣衫上的毒呢?”宸兮一轉手,輕鬆的撂下了楚歆。楚歆此刻整個人虛弱無力的癱軟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慕容吟上前,趕緊點了他身上的幾個穴位,抑制他毒素的蔓延。
“宸兮,如果你真的只是要一副眼睛來救鳶的話,別再爲難雲初了,用我的眼睛吧。”他走到宸兮面前,直視他的目光。
“慕容,我不想與你爲敵,她,此刻還是我逍遙莊的人,希望你不要插手。”宸兮越過慕容,目光定在我臉上。“現在我又多了一個砝碼,你這個朋友來的還真是時候。”
我已經退無可退,整個人無助的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望着地上的人羣,他們或怨恨,或哀求,或無助,或憤怒的望着我,彷彿我纔是那個可以掠奪他們生命的儈子手。
“動手!”一聲令下。
跪在第一排的十個人,被齊刷刷的砍斷了右手。我來不及驚呼,便只聽得哀嚎聲如夜梟一般悽慘,飄蕩在空中,餘音久久不散。後面兩排跪着的人中,有幾個早已嚇暈過去。
“我再問你一遍,你的眼睛到底還要不要?”
我再也站不住,癱在地上,淚如雨下:“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的眼睛給你,給你,放了他們吧。都給你。”話音未落,便抑制不住的乾嘔起來,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讓我胃裡翻江倒海一般的難受。
“這可是你自願的?”他走到我面前,緩緩蹲下,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擦拭着我臉上的淚水。“告訴我,我可有逼你?”
“沒有,你沒有逼我,是我自願的。”我微微顫慄的向後縮去,他的手,是魔鬼的手啊。
“太輕了,我聽不見!”他收回自己的手。
“我自願的,自願的,自願的!”我衝着他喊到。
“好。”他站起身,對一旁的侍衛說,“將這些人都放了,至於你,好生的休息吧,兩日後的約定莫要忘記。可別再哭了,哭壞了這雙漂亮的眼睛可不行。”說罷,便離開了院子,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我整個人再也忍不住的失聲痛哭,腳步踉蹌的走到楚歆面前,輕輕擁着他:“師兄,你怎麼樣?你別嚇我啊!”
楚歆蒼白的面容,擠出一絲笑容:“早知道,當初就拜‘五毒聖姑’爲師,想當年她想,想收我爲徒,我還不答應呢,現在,現在想想,真是悔不當初啊。”他還有心思跟我開玩笑,“哭啥,我楚歆的師妹,流血不流淚。呃,不對不對,既不能流血,也不可以流淚,知道嗎?”
“知道。”我重重的點頭,轉過頭對着慕容說,“慕容,麻煩你……”
“把你師兄交給我,我帶他去姚神醫那裡,一定保他無事,你放心吧。”慕容一把扶起楚歆。
“姚神醫???他怎麼會來?”我納悶。
“他就是連皓的師傅。”他回答。
姚大叔竟然是連皓的師傅?這個世界真是小啊。我點點頭:“那我師兄就拜託給你了。替我照顧好他。”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奔回屋內。
之後的兩日,我被軟禁在屋中,宸兮沒有再來過,而慕容和師兄亦沒有出現過,但我相信,慕容既然承諾,會照顧好師兄,那他就一定會做到。
我透過半開的窗柩,只見院子外面往來人羣不斷,各個都步履匆匆,一個丫鬟來給我送飯,我便忍不住開口相詢:“外面怎麼那麼熱鬧?”
“喔,那是城中的幾大繡坊和首飾店,再過幾日就是莊主和鳶姑娘大喜的日子,他們都在忙着給鳶姑娘趕做鳳冠霞帔。”她回答着。
我點點頭,他終於得償所願了,等到了他的新娘。
第三日一早,我被幾個丫鬟伺候洗漱之後,她們便帶着我朝傾柳水榭內走去。一路上經過的小廝與丫鬟都同情的看着我,我知道此刻便是要去取我的眼睛了,我擡頭看天,可天空陰沉沉,灰濛濛,看來留在我記憶中的最後一抹,不會是碧海藍天。
鳶的廂房內,她靜靜的躺在貴妃榻上,面容柔美而動人,她緊緊抓着宸兮的手,似乎她也在緊張,也在惴惴不安。
“雲初丫頭。”一旁的姚神醫走到我面前,“我昨日才知,竟是你。”
“姚大叔,別來無恙啊。”我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沒事,幸好是你,我放心多了,你一定不會讓我很痛吧?”
他的眼睛有些溼潤:“大叔準備了很多麻沸散和吉祥草,而且只是取你眼內的一層角膜,一定一定不會讓你痛。”
我笑着點點頭,強忍下心中的恐懼:“那就開始吧。”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看過宸兮,我不想在最後的腦海中,留下他的片刻身影。過了今日,我與他,相忘江湖,再無瓜葛。姚大叔扶着我躺在牀上,並遞給我一碗藥。
“這是使人麻痹止痛的藥,快些喝吧。”他見我端着藥碗,遲疑的樣子,便又說,“放心吧,不會影響胎兒的。”
我嫣然一笑,將藥水一飲而盡。他又同樣端了一碗給鳶。
我的意識漸漸的有些模糊起來,神思恍惚中的回眸,彷彿看到宸兮凝視我的目光。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夏雲初,清醒吧。他已經沒有任何值得你留戀了。
“雲初,我對不起你,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原諒我,但請你相信,以後我會像愛護自己生命一樣的,愛護你給我的這雙眼睛。”鳶的聲音又柔又軟。
我沒有回答,整個人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好像做了一個很久很長的夢,夢中只有白茫茫的霧氣,我試圖從這無窮盡的霧氣中走出來,卻發現,無論我走向四面八方的任何一處,都始終見不到光明,像是被困頓在這白霧之中,無法掙脫,無從逃避。
“呃。”眼睛火辣辣的痛,我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摸眼睛,卻被一雙溫暖的大手包裹住。
“雲初,不要碰。”慕容吟的聲音。“你要不要喝些水?”
我點點頭,睜開眼睛,一片漆黑。我茫然的伸出手,在眼前揮舞,依舊只是漆黑。他抓住我的手:“想要什麼?”
“沒什麼。已經結束了嗎?”我的聲音有些微啞,沙沙的。
“嗯,結束了。”感覺冰冷的瓷杯碰在我的脣上,我下意識的張開口,喝乾了整整一杯水。“痛嗎?”
“痛!”我點點頭,隨即又莞爾一笑,“如果可以吃到蜜餞的話,就會不那麼痛了。”
下一秒,我便靠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以後讓我做你的眼睛吧。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咦,我都起雞皮疙瘩了,知道你夠朋友,可以鬆開我了吧,別欺負殘障人士啊!”我故作輕鬆的和他開玩笑,不想讓氣氛變得那麼凝重。
“我不僅僅想做你朋友,我……”
“慕容,我師兄怎麼樣了?”我打斷他的話。
“楚兄已經沒事了,姚神醫將他的毒已經解了,昨日他便離莊了,說先去棲霞谷打點一下,等着你回去。”黑暗中,他的聲音更顯得空靈,“真沒想到,你竟然是端木妙手的徒弟。對了,你該餓了吧,都昏迷三天了。”
“三天??那麼久?”我低語着。
“是啊,姚大叔替你們換好眼睛後,過了四個時辰鳶就醒了,而你始終昏睡,我真怕你會醒不過來。”他握緊我的手,直到現在,我終於體會到,爲什麼鳶在眼盲的時候,總喜歡握着身邊人的手,原來在黑暗中,是那麼的孤獨和無助啊。
“慕容,帶我走,我想回棲霞谷。”
“好,我帶你離開。”他攙扶着我,替我穿上外衣。
他將我打橫抱在懷裡,一路暢通無阻的朝外走去,看來宸兮的確恪守承諾,願意放我離開。耳邊隱約聽到絲竹聲,熱鬧異常。
“慕容,什麼聲音,那麼熱鬧?”我拽着他胸前的衣襟。
他沉吟片刻:“今日,是宸兮和柳鳶成親之日。”
“喔。”我點點頭。曾經無數次幻想,我爲他披上嫁衣的模樣,也無數次幻想,他穿上紅色的喜袍,該是怎樣的風姿傲然,翩翩卓然啊。如今,終成空。我蜷縮在慕容吟胸膛,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彷彿他的腳步是與那片熱鬧背道而馳,絲竹聲漸漸的遠去,遠去。
“我不知道你在裡面,這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
“別離開我,別讓我失去。”
“別怕,有我。”
“你若跟着我,以後便要過這樣的生活了。你不後悔嗎?”
“會在的,我會始終在你身邊的。”
“以後不要蹙眉,不管醒着還是睡着,都不許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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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在我身邊,謝謝你如此愛我。”
“我相信你,我相信一個全心全意愛着我的人,所以不要拒絕,這是我的信任。”
南柯一夢的謊言,今日,夢終於醒了,從今往後,相隔兩天涯,無愛亦無恨。宸兮啊,愛你很久了,等你也很久了。但現在我要離開你了,比很久很久還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