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身影迅捷而輕靈的躍入皇宮之內, 相對於雲初而言,秋宸兮對於宮廷內的走勢,早已駕輕就熟。不一會功夫, 兩人便到了東宮門口。
這東宮依舊威嚴肅立, 然而執掌的人, 卻已經由孟少祁, 更迭爲孟少康, 宮廷的傾軋,沒有對和錯,只有勝和敗。前太子被廢之後, 只落得一個“靖親王”的虛名,被下放至閔州, 他的後半生, 或許就是在這樣閒散幽禁的日子中度過了, 上一刻還是人上人,下一刻卻此般光景, 雲初思及此,不禁嘲諷的嘆了口氣。
“在想什麼?”宸兮壓低嗓音。
“沒事。”雲初搖了搖頭,“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跟我來。”牽着雲初的手,二人閃避開巡邏的侍衛,翩然躍進東宮的花園, 宸兮帶領着雲初徑直走到一處院落內, 拉着她閃進假山後的縫隙旁。
雲初雖然不解, 但知道他這樣做, 必是別有深意, 便也沒有再詢問,只是靜靜的等着看他所謂的“好戲”。可以容身躲避的地方並不寬敞, 宸兮緊緊的將雲初攬在懷中,冰冷的空氣中,只有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漸漸散發出迷人的香氣,剩下的,便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雲初推了推他的肩膀,試圖將彼此拉開這曖昧的距離,奈何宸兮的身體如山一般,紋絲不動,無奈之下,擡頭望去,剛想說些什麼,卻聽到一陣腳步聲。
透過假山的縫隙,在微弱的月光下,竟然是太子孟少康,他一身白色的袍子,長髮並未冠起,而是隨意的披散在身後,襯托的整個人更加的清瘦單薄,手中執着一柄弓,腰側的虎皮囊中掛滿了箭,他目光冰冷,幽幽的取出一支箭,伸手,上弦,發力,一個充滿力度的飛射,長箭不偏不倚的射在遠處的樹幹上,隨即又抽出一箭,一如之前般,再度發射。他的手法穩健,不偏不倚,每一箭彷彿都要將那樹幹給穿透一般。
直到囊中所有的箭皆射出,他丟下手中的弓,轉過身來,這一刻,雲初差點就以爲他已經發現了他們,緊張的不禁微微冒汗。
“出來吧!”孟少康的聲音冷冷響起,正如這深秋的夜風一般,沒有一絲溫度。
雲初心內一驚,詫異的擡頭望着宸兮,莫非他真的已經發現了他們?難道現在就出去與他對峙嗎?宸兮卻莞爾一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擔心。
之後又是一個輕弱的腳步聲:“太子。”一個女子輕聲喚着。
原來孟少康喊得是她?雲初鬆了一口氣。
“老頭子那裡怎麼樣?”孟少康負手而立,背對着女子。
“回太子,屬下每日都服侍皇上服用‘離心散’,相信不出數月,便會傳出皇上得了失心瘋的消息,屆時,太子殿下便當仁不讓的繼承帝位。”女子恭敬的回答着。
孟少康轉過身,緩步走到女子面前,擡手挑起她的下頷,略一挑眉,眼內含着笑意:“我果真沒有看錯你,陌。”
陌?宇文陌?她果真是孟少康的人,原來當初看到的那個同宇文陌顛鸞倒鳳之人,真的是孟少康。
“承蒙太子殿下垂憐,陌能替太子分憂與萬一,已是莫大的福分了。”宇文陌微微頷首。
孟少康的手依舊保持着依託她下巴的姿勢,略微低下頭,輕吻在她脣瓣,頓時便如干柴烈火一般,空氣中沉浸着纏綿的味道。
雲初尷尬的轉過頭,非禮勿視這個到底還是明白的,心中暗惱,自己是來打探消息的,不是來看春宮戲的,如今這寂靜的深夜中,那二人的擁吻和低低的□□,分外清晰。
雲初垂着頭,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面色緋紅,耳畔傳來強烈的心跳聲,這才發現,自己的頭竟然抵在宸兮胸口,想要離開掙脫,卻又怕發出聲響,引起孟少康的注意,於是只能依舊保持這樣曖昧的姿勢。
孟少康同宇文陌綿長的激吻終於結束了,只有彼此的喘息聲。
“太子,那孟少祁那裡是否……”宇文陌平復了氣息後,開口詢問。
“我已派人去解決了。”孟少康淡淡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我不會給他一絲一毫翻盤的機會,他,活的夠久了。”
“屬下明白了。”宇文陌點點頭。“近日聽說逍遙侯府上出了些事情,不知可是太子殿下的高段指令?”
雲初屏息凝神的側耳傾聽,想不到宇文陌竟然問出了她自己心裡的疑惑,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撇開了雜念,細心聆聽。
“怎麼?我平時太寵你,以至於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都不知道嗎?”孟少康的口氣有些生硬,似乎是生氣的前兆。
宇文陌趕緊跪在地上,一臉恭敬惶恐的道:“不不,屬下怎敢逾越,屬下只是想替太子殿下分憂,請殿下明察。”說罷,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孟少康並未將她攙扶起,任由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不能爲我所用者,留有何意?好了,你該回去了,別讓老頭子起疑。”
宇文陌站起身,依依不捨的告別了他,消失在茫茫夜幕中。孟少康望着她遠去的方向,眼內森冷,若有所思,良久之後才轉身離開。
見二人終於離開,雲初下意識的推開宸兮,腳下卻冷不防的踩到兩個石塊,摩擦的聲音在寧靜的夜色中,格外突兀。
“什麼人?”已經走出一段路的孟少康警覺的回頭張望,披散的長髮在夜風吹拂中,凌亂而詭異的飄散着。
雲初無奈又歉意的看着秋宸兮,他苦笑的搖搖頭,握住她的手,示意快些離開。而孟少康竟然從懷中取出一個火哨,“啾~~~~”一聲直衝天際,散出一陣白色的熒光。
秋宸兮拽住雲初的手,朝院落外飛馳而去,但幾列巡邏的侍衛卻早已聞訊而來,雲初腳下絲毫不敢滯留,任由宸兮帶着她朝一處處的宮殿內閃避着。
追兵依舊緊追不捨,不一會兒,二人已然到了皇宮的最深處——冷宮。
“進去!”宸兮將雲初推入冷宮內的一處雜亂叢生的灌木之中,“我去引開他們,一定要等我回來,不能擅自行動,知道嗎?”
“你別去!”雲初下意識的搖搖頭,即便宸兮武藝不凡,但如今已經驚動了禁衛軍,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數百人。
黑巾蒙面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眼內卻含柔柔笑意:“我很開心,你還能爲我擔心,等我回來。”說罷便離開冷宮,將追兵引開。
雲初瑟瑟的蜷縮在灌木叢中,想要出去,卻又怕自己反而給宸兮添麻煩,畢竟自己的武功還只是半吊子水平,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還是隱隱的感覺到不安。冷宮外巡邏禁衛軍的腳步聲一撥撥的經過,卻始終沒有進入這冷宮。
就在雲初已經等的心急如焚,忍不住站起身的時候,一抹黑影閃至面前。
“你……”
“噓!是我!”宸兮的聲音,他解開面上的黑巾,淡淡一笑。
“你沒事吧?”雲初問。
“沒事。所有的禁衛軍已經被我引回東宮了,我們走吧。”伸出手,攤開掌心放在雲初面前,雲初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伸出手,冷冷的道了一句:“走吧。”
宸兮有些失望的垂下手,二人沿着冷宮外圍的宮牆,一路暢通的閃出了皇宮。
“你怎麼知道今日宇文陌會找孟少康?”雲初說出自己心裡的疑惑,她纔不會相信他們會運氣那麼好,一打算夜探皇宮,就看到他們接頭的一幕。
“今天是初九。”宸兮冷不防的說了一句,雲初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他看了一眼雲初,“每月初九,就是他們約定碰頭的日子!”
“你怎麼會知道??”
宸兮但笑不語。
“那孟少康到底是不是其中一個幕後黑手呢?那黑衣人是不是他指派的?”
“十之八九。”宸兮的目光變得肅殺,原本還打算不用那麼快就行動,但孟少康膽敢將主意打到雲初和多多身上,那就必須將計劃提前實施了。
“看來很快就能替多多報仇了。”說起早殤的兒子,雲初的心又無法抑制的疼了起來。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一旦替多多報仇之後,你便要永遠的離開我,那我寧可永遠都別讓你報仇。”宸兮眼中的落寞,語氣透着淡淡的無可奈何。
“你……”雲初站在原地,宸兮走了兩步,回過頭來。
“我很自私,是嗎?”走回雲初面前,擡手捋起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我們的緣分,纔剛開始,我不想失去,你能明白嗎?”
雲初向後退了一步,凝視着宸兮此刻慘白的面容,苦笑着搖搖頭:“我們之間,始終是無緣的。馬不停蹄的錯過,輕而易舉的辜負,不知不覺的陌路。瞧,人生就是此般荒唐。”
“曾經你對我說過一句話,如今我悉數奉還——我不求你愛我,只是希望,暫時接受我的愛,我不需要你的回報和感激,你只要靜靜的,不抗拒我的心,就足夠了。”他目光清澈,眼內盡是繾綣的柔情,這樣一番話,曾幾何時,在當初表演話劇的那個夜裡,曾對他說過,如今他竟然幾乎一字不忘的重複着,回想起當初自己的癡傻,雲初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的心,能容納多少個女子?你將心許了我,那柳鳶呢?你對她的等待難道是假?你對她的情意難道是假?宸兮,其實你就像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當我愛着你的時候,你心心念念盼着的是遠在異鄉的柳鳶。可是當我離開了,當我說自己已經不再愛你了,你又以爲自己愛着我。其實不是,你最愛的是你自己,你的心,我再也要不起。”雲初壓抑心中的洶涌,目光清冷的望着他,“如果,你心裡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我只有一個要求,在我替多多報仇之後,不要阻攔我的離開,可好?”
宸兮凝視着面前的女子,曾經的她望向自己的時候,眼內總是滿滿情深,而如今,除了淡漠,只剩清冷,彷彿曾經所有的感情,都如抽絲剝繭一般,消失殆盡,而讓這份濃烈的感情消失的罪魁禍首,卻是自己,他慘然一笑:“我不否認,曾經我是愛着鳶的,我深信自己是愛着她的。可你,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進駐我心,毫無預兆,等我發現的時候,卻已經無法撼動了。你若說我自私,我認了。可我並不是想要享齊人之福,我只是想要愛你,想要一輩子愛你。”說完便劇烈的咳嗽起來,緊蹙着眉。
“不要輕易說愛,許下的承諾便是欠下的債。太沉重。”雲初淡淡的垂眸,從他身邊走過,宸兮上前想要拉着她,卻腳步踉蹌,一個不穩,單膝半跪,雲初下意識的扶了他一把,便不再看他,依舊獨自朝前走去。
二人一路無語的回到了逍遙莊,雲初便獨自徑直走向擷心閣,宸兮望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紋絲不動。所有丫頭小廝都早早入睡了,誰都沒有發現她的離去和歸來,回到屋內,脫下一身夜行衣,卻覺得手上粘粘的,在燈光的映照下,有黑黑的東西粘膩在手心,可惜眼內看不見顏色,下意識的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腥味傳來,竟然是血,可自己明明沒有受傷啊,怎麼會有血在衣服上?
難道是?剛纔宸兮腳步踉蹌,自己扶他之後才沾染到的?他受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