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不眠不休的照顧了宸兮整整一夜, 到了次日晌午,高燒漸漸退去,他也睡的逐漸安穩, 不再低語呢喃。屋內燃着沉香味的薰香, 鎏金香爐頂端冒着嫋嫋青煙, 空氣中瀰漫着淡然香氣。宸兮緊閉的雙眸, 蒼白的容顏, 毫無血色的脣,此刻的他,安然的像一個熟睡的孩子。凝視着他此刻的睡顏, 心裡最柔軟的地方,閃過一絲心疼, 稍縱即逝。
屋外傳來楚歆和月影低聲交談的聲音, 雲初起身踱出屋子, 一臉倦容:“師兄,怎麼了?”
楚歆見到雲初出來, 不如之前一般熱絡,而是生氣的別過頭:“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師兄嗎?”說罷便要離開。
雲初自知楚歆如此生氣,也是爲了自己,一時間只是抓着他的衣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楚公子, 你莫生小姐的氣, 她只是一時心軟。”月影不忍雲初此刻爲難的模樣。
“是啊, 師兄, 我……”雲初正欲解釋, 一陣頭暈目眩,身形搖晃。
楚歆趕緊扶住她:“好了好了, 你先坐下,昨夜激動忙碌了一夜,自己身子本就不好,還要擔心那該死的秋宸兮。”說罷,扶着雲初坐在廊椅上。
“我沒事,師兄,你們剛纔在說什麼,我好像聽到莫問堂三個字。”雲初一臉疲憊的擡頭,臉色有些難看,焦急的望着楚歆。
楚歆坐到雲初身旁:“其實這些日子我在外面,聽到一個傳聞,據說莫問堂在一夜之間,被人端了老巢。”
“你不是說幾乎沒人可以找到他們的老巢嗎?那怎麼會被人給端了呢?”雲初疑惑。
“莫問堂除了掌門之外,下有四大護法:子乾,子坤,子震,子巽。還有四壇主:無離,無坎,無艮,無兌。但一夜間,四大護法中的子乾,子震,以及四個壇主,全都暴屍鬧市。”
“怎麼知道那死的六個人就是莫問堂的人呢?”雲初不太敢相信,江湖上聲名顯赫的殺手機構,竟然就這樣土崩瓦解了,楚歆口中的四護法,四壇主,想必都是高手,如今卻死了大半,真不知道是哪一批人乾的,不過不管是誰,這麼做等於間接的替多多報仇,她心裡也好受了一些。
“因爲這六個人的屍身,都是上身無衣,胸前都有黑蓮標記,這標記只有莫問堂的護法和壇主纔有,而且他們脖子上的金鎖,也標誌着他們的身份。好像就是故意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似的。也不知道莫問堂這次得罪了何方神聖,竟然這樣被一鍋端了,現在估計莫問堂已經分崩離析,一盤散沙了。”楚歆緊皺着眉頭,“不過這樣也好,這種殺手組織,早就該被滅門了。”
雲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望着東北方向的傾柳水榭,那個幕後黑手,如今安安穩穩的躲在裡面,雖然莫問堂已經倒了,可是真正的主謀卻依舊逍遙法外,真恨不得立刻殺了她。
屋內傳來瓷器砸碎的聲音,三人聞聲,推門而入。
宸兮微微支起身,髮絲有些凌亂的散在肩頭,手向一旁矮几上伸去,地上碎了一盞瓷杯。雲初愣了片刻,隨即瞭然,走上前去,重新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沒有受傷的左手上。宸兮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我以爲你已經走了。”雖然喝了水,但他的嗓子依舊有些嘶啞。
楚歆望着二人,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屋子,重重的摔上了門。月影遲疑片刻,也走出了屋子,在門口守候着。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雲初接過他手中的空杯子,放置在一旁。
“你會走嗎?”宸兮無力的望着她,眼內佈滿血絲。
雲初點點頭。
“那麼,答應我,等過了花朝節再走吧,沒幾日了。”虛弱的半靠着,眼眸半垂,神情有些悲愴和無奈。
沉吟片刻,雲初替他將被子蓋好:“我知道了。”
宸兮擡起頭,眼內詫異,他沒有料到雲初竟然會同意,嘴角微微上揚,會心一笑。
“莊主!”門口一個小廝的聲音。
“何事?”
“太子殿下和八公主馬上就要入莊了。”
宸兮皺着眉頭,正色道:“我知道了,讓管家去莊外候着,他們到了,就先引他們去前廳稍作歇息,我一會兒就來。”
小廝依言退下。
“你傷那麼重,怎麼能起來?”雲初有一些擔心。
宸兮掙扎着起牀,無奈的笑笑:“想不到孟少康的消息,收到的還挺快。我沒事,雲初你替我準備些白綾,將我身上的傷口綁緊。”
半個時辰後,秋宸兮一襲深紫色長袍,外披黑色狐皮披風,氣定神閒的在侍衛們的陪伴下,在前廳候着,他神色淡然,看不出絲毫身受重傷的感覺,除了臉色略微蒼白之外,乍看之下,與常人無異。只是這深紫色衣衫內,層層綁滿了白綾,以防止傷口崩裂。
“太子殿下駕到,八公主駕到。”一個尖細的嗓音自廳外傳來。
宸兮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走上前去:“不知太子殿下駕臨,有失遠迎!”
孟少康眼含笑意,快步上前,虛扶一下:“宸兮何必客氣,這又不是在宮裡,喚我少康便可。”
“呵呵,少康兄請進吧。”宸兮笑着將孟少康,孟鬱兒迎進內廳,並吩咐下人上茶。
“宸兮,你的手怎麼了?”孟少康關切的望着他綁着繃帶的右手。
宸兮擡起手掌,無奈的笑笑:“昨日和府中侍衛們切磋武藝,不慎弄傷了手,少康兄見笑了。”
“晚上我讓人送些金瘡藥來,這都是進貢的上等良藥,包管藥到病除。”孟少康笑着說,“宸兮可算是孟國的中流砥柱,千萬要保重身體啊,本王將來少不得要倚重你呢。”
“少康兄擡舉了。”宸兮客氣的舉起茶杯,“請用茶吧。”
孟鬱兒的眼睛始終飄向廳外,今日一聽到孟少康要來逍遙莊,她就纏着他,讓他帶自己一起來,其實是因爲好些日子沒有瞧見楚歆了,尤其是那次見面,對她不冷不熱,愛理不理的樣子,每每想來,總是氣結。
“宸兮哥哥,雲初在嗎?”孟鬱兒有些坐不住了。
“嗯,她在擷心閣。”
“那我去找她聊天可以嗎?”
“當然。”宸兮點點頭,衝一旁的丫鬟道,“帶公主去擷心閣。”
孟鬱兒樂呵呵的向二人告辭,興高采烈的朝擷心閣走去,這次一定要抓到楚歆問個明白,究竟對她此般態度,什麼意思。
“宸兮,前些日子我的侍衛得了本武功秘籍,這功夫還真是稀奇,不如讓他們耍來看看,權當雜技,如何?”孟少康飲了口茶,慢條斯理的說着。
“好啊,少康兄如此一說,我還真想見識一下。”宸兮淡淡一笑。
“阿平,阿安,還不快快獻藝?”
站在孟少康身旁的二人走上前來,衝宸兮抱拳示意,隨即二人開始過招,這所謂的稀奇武藝,其實關鍵是,左手的競技比右手更爲靈活穩健,左手起的是攻,爭,殺伐的作用,而右手則是擋,閃,自衛的作用。將絕技貫穿於左手,在近身對博的時候,往往更容易讓對方防不勝防。
阿平,阿安兩人虎虎生威,拳拳相扣,冰冷的空氣中,只有拳掌相觸的砰砰聲,以及衣袂破空的聲音。
少頃,二人收了拳,半屈腰身:“屬下獻醜了。”
宸兮笑着道:“少康兄的兩名侍衛果然武藝不凡,秋某真是大開眼界。”
“逍遙侯!”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抱拳肅立,“屬下早就聽聞,逍遙侯的武藝不凡,尤其也擅長左手攻擊,不知屬下是否有這個榮幸,可以與逍遙侯討教一二呢?”
“放肆!”孟少康重重的放下茶杯,“逍遙侯是什麼身份,你竟敢提出這樣無禮的要求。”
宸兮瞭然的嘴角上揚,目光清冷淡漠,昨日自己剛受傷,今天孟少康就登門來訪,看來逍遙莊內已經有了他的耳目,剛纔他故意讓兩名侍衛耍了一套左拳,就是想試探他到底傷的如何,而且這侍衛也說了,想討教他的左手競技,就是讓他沒理由拒絕,畢竟自己的左手完好無損。
“無妨,就讓秋某也來領教兩位的高招。”宸兮站起身,解開披着的黑色披風,甩給一旁的小廝。“請吧!”
孟少康高深莫測的一笑。
阿平,阿安略一行禮,飛身而上,他們的拳法注重的是力量和勇猛,每一拳揮舞在空中,都帶着沉重的赫赫之聲。而宸兮也絲毫沒有遜色,神態鎮定淡然,他右手背在身後,左拳則剛勁有力,擒敵動作迅猛異常,關鍵在於一個快字,讓人猝不及防。
起、落、進、退、反、側、收、縱。招招緊逼,直拳,勾拳,擺拳,刺拳。絲毫看不出身受重傷的模樣。孟少康神情複雜的看着他矯健的身姿。
片刻之間,阿平與阿安便已落了下風,漸漸不支。
“屬下認輸,逍遙侯的武藝果然高強!”二人半跪在地,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
“你們兩個不識好歹的傢伙,這回見識到逍遙侯的高技了吧,回去好好練習吧。”孟少康站起身,走到宸兮面前,輕輕拍了拍他胸膛,“孟國有你這樣的臣子,安可國泰民安啊。呵呵。”他的手不偏不倚的按在宸兮胸口的傷上。
“少康兄過獎了。”宸兮頷首,神情自然。微微一笑,舉手投足間,盡是說不出的雍容閒雅。
孟鬱兒在丫鬟的帶領下,進了擷心閣,雲初正半靠在貴妃榻上小憩,滿面倦容,雲鬢斜灑,即便是這半夢半醒之間,依舊緊蹙着眉頭。鬱兒從一旁取了條毯子,輕輕的蓋在她身上。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怪,當初她喜歡宸兮的時候,對雲初是討厭至極,根本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和她成爲朋友。而如今,她喜歡上了那個大大咧咧,油嘴滑舌的楚歆,反而能和雲初平心靜氣的相處,甚至還能說上些心裡話。
“呃,公主,你來了。”雲初的睡感很容易驚醒。
“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孟鬱兒抱歉的笑笑。
“沒事,本來就沒睡熟。”雲初起身,替她倒了杯熱茶。遞到孟鬱兒手中,“外面冷,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你是來找我師兄的吧?”
“哪有?”心事被揭穿,孟鬱兒有些臉紅。“我來看你不成嗎?”
“這裡有啊。”雲初指了指她的眼睛,又指了指她的心。“上面寫滿了,我要見楚歆,我要見楚歆。”
“哎呀,雲初,你打趣我,壞死了。”孟鬱兒的臉越發的緋紅。
“梅香,替我將師兄請到擷心閣。”
“找我什麼事啊。”雲初的話音剛落,楚歆正好進門。
雲初朝孟鬱兒眨眨眼,低聲道:“瞧,你們還真有緣分呢。”轉身對楚歆說,“你和公主也很久沒見了吧,這次她難得進莊,你也該陪陪她啊。”
楚歆不情不願的朝着孟鬱兒行禮。
孟鬱兒從懷中取出一個玉佩,交到楚歆手中:“這,這是我娘給我,我送給你,你要好生保管,不許弄丟了,知道不?”說罷,羞紅着臉,跑出了擷心閣,留下一臉茫然的楚歆,呆呆的握住手中的玉佩。
孟鬱兒和孟少康在逍遙莊用了午膳之後,這才起身回宮。宸兮和雲初將二人送至莊外。
“宸兮,有空多來宮裡走動走動,父皇和母后也甚是牽掛你啊。”孟少康一臉關切友好的樣子,此番神情在外人看來,還當真是一副知己模樣。
“好。”宸兮笑着點點頭。
“莊主!莊主!”一個小廝匆忙跑來。
“何事如此大驚小怪??”宸兮不悅的沉下臉。
“呃,這幾日夫人都胃口不好,剛纔下人們去莊外請了大夫來看,說是夫人有喜了,已經快三個月了。”小廝的聲音雖然不響亮,但依舊不偏不倚傳到衆人的耳裡。
雲初臉色煞白,孟鬱兒心疼的握住她的手。
孟少康則爽朗的笑了起來,拍了拍宸兮的肩頭:“宸兮,恭喜啊,終於要當爹了。”
宸兮拱手道:“前些日子聽說太子妃也有喜了,同喜同喜啊。”
“說不定,你我將來還能成爲親家呢。明日我讓人送些靈芝補藥來,讓尊夫人好好的調理身體。”
“那就卻之不恭了!”
“告辭了。”
“少康兄走好!”
馬車漸行漸遠,宸兮額頭的汗珠早已顆顆滑落,無力的半靠在雲初身上。即便是在此般寒冬臘月,但內衫卻早已汗溼,身上的傷口劇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