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彩排完畢, 宸兮始終不讓雲初換下嫁衣,自己斜靠在貴妃榻上,讓雲初坐在懷中, 屋中除了噼啪作響的暖爐聲, 皆是無語, 宸兮閉着眼睛, 嘴角抹着淡淡笑意。
“雲初, 唱首歌給我聽吧。”
“呃,我唱的歌你可不一定喜歡,不如我講故事給你聽吧。”
宸兮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把我也當做小孩子了吧, 不過還從來沒有人講過故事給我聽,你說吧。”他依舊閉目, 慵懶的靠着, 手指輕柔的纏繞着她的髮絲。
雲初沉吟片刻, 講了名偵探柯南的故事,從他怎麼變小, 怎麼寄住在小蘭家裡,一直到兩人聯手破案。講了劇場版裡的幾個故事,宸兮始終靜靜聆聽着,一個認真的說,一個仔細的聽, 屋內一片繾綣暖意, 與屋外的皚皚白雪, 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柯南最後有沒有恢復?”
“我不知道, 在我離開家鄉的時候, 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柯南也沒有恢復, 但我記得有一次這個作者接受訪問的時候,有人問他,如果柯南恢復了,他對小蘭說的第一句話,你會怎麼寫?那個作者絲毫沒有猶豫的說——‘蘭,我回來了!’”雲初的眼內一片氤氳,當時看着電視中青山剛昌的這個回答,不禁鼻子酸酸的,現在想來,心裡依舊不好受。
宸兮似乎察覺到了雲初的異樣,睜開眼睛,托起她的下巴:“怎麼了?小傻瓜,自己講故事都會被感動嗎?”
雲初淡淡一笑:“沒有,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看到大結局,不知道柯南和小蘭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在一起。”
宸兮將她攬入懷中,輕柔的撫摸着她的背脊,柔聲道:“分離不是遙無定期,等待的盡頭就是重聚。他們,一定會在一起。”
“嗯!”雲初含着濃濃的鼻音,重重的點頭。
宸兮站起身,從一個托盤中取出一個杯盞,遞到雲初面前:“講了那麼久的故事,口渴了吧,喝一些吧。”杯子下面是一個小薰爐,可以有保溫的作用。
雲初接過杯子,乖乖的喝了起來:“味道怪怪的。”
“桑芽紅棗茶,冬日裡多飲一些,可以驅寒。”宸兮又看了看天色:“已經申時(下午三點)了,隨我出去走走吧。”
“去哪?”
“跟我走就是了,先去換下這身嫁衣吧。”宸兮笑着揉了揉她的發。
半個時辰後,一匹黑光油亮的高頭大馬上,擁坐着一對男女。正是雲初和宸兮。
宸兮架着馬,雲初被圈在懷抱中,朝着蓮霧山的方向飛馳而去,大雪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紛紛揚揚的飄落着,散在彼此的肩頭,髮梢,眉間……
皚皚天地間,行人甚少,黑色的馬,黑色的裘皮披風,兩人就像潑墨般,在白茫茫的天地間飛馳着。
到了山腳下,宸兮翻身下馬,小心的將雲初扶下:“冬天看蓮霧山的日落,別有一番滋味,路有積雪,騎馬上山不便,我們走上去,如何?”
“好啊。”雲初點點頭,這蓮霧山雖然是自己第二次來,但說來還真是淵源頗深,想當年,自己被宸浚小鬼騙到這裡,以爲會有椰子,當時的自己,心心念唸的就是想着宸兮。而與慕容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蓮霧山,當時的他,就像天神一般,在雨夜中出現。
現在想來這一切,恍如隔世。
兩人牽着手,在雪山中奮力前行着,宸兮的手很溫暖,卻隱隱有些發顫。
“雲初,你有什麼心願嗎?”
“心願??”雲初的目光有些悠遠,想當年,自己的心願很簡單——願的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可現在呢?所謂心願,其實就是有想要擁有一樣事物的渴求,但自己現在,似乎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不在乎,那麼,自己還有心願嗎?雲初自嘲的笑笑。“我沒有心願……那你呢?你的心願是什麼?”
宸兮沉吟,微微嘆了口氣,口中呵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縈繞着:“曾經的心願是——天下!”他頓了頓,目光清然,“現在的心願是,讓你快樂。”
雲初心裡一震,故作輕鬆的笑笑:“這個心願也太微不足道了吧,我很快樂啊。”
宸兮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更緊的握住雲初的手:“那便好。”
又走了一段路,山間出現了兩條分岔路,宸兮鬆開了手:“雲初,我們分開走,看誰先到山巔,如何?”
雲初有些遲疑,這東西兩條分岔路,如果各自上山的話,彼此的距離肯定超過五十丈,那子母蠱豈不是要發作?宸兮爲什麼要這樣做?
“如果有一條路是走不通的呢?”
宸兮淺淺一笑,眼內盡是溫柔:“世上只有想不通的事,沒有走不通的路。即便各自的道路有些曲折,但最後我們一定可以再見。”
雲初愣了愣,隨即點點頭。
“你走東面那條,我走西面的,在山巔的那座亭子裡匯合。”說罷笑着眨眨眼,便徑直朝西邊的小徑深處走去。
雲初看他走遠,心裡雖然疑惑萬千,但還是朝着東面的小徑走去,兩人的距離漸漸的拉遠,雲初心裡小小的恐懼着,畢竟那子母蠱發作時的強烈窒息感,實在讓人痛苦難耐。
山道兩旁栽滿紅梅,偶有涼風吹過,花瓣片片飄落,落英繽紛,雲初雖看不見梅花俏麗的顏色,但這空氣中遍瀰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氣,依舊沁人心脾。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的詠梅,正是此情此景此心的寫照!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子母蠱依舊沒有發作,莫非東西兩條小徑的距離並未超過五十丈?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山巔,果然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矗立着,宸兮還沒有到,雲初便徑直走向亭中。
這就是蓮霧山之顛,似乎整個宛城都盡收眼底,遠遠一大片宮闕,被青煙薄霧籠罩着,應該就是皇宮了吧,在這裡放眼望去,真的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這萬里無垠的江山,多少英雄豪傑爲之瘋狂,而那高高在山的皇帝寶座,又是多少的鮮血和枯骨鑄就而成的?
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皇帝的自稱,由一開始的“孤”,變爲“寡人”,最後爲“朕”。無論字面怎麼改動,卻依舊無法掩飾那高高在山的孤獨,高處不勝寒,古來皆如是。
雲初走到崖邊,張開雙臂,凜冽的寒風將黑色的披風高高的吹起,彷彿一隻振翅欲飛的黑蝴蝶,冷風劃過面龐,微微刺痛着。
天空被夕陽染成了血紅色,桃紅色的雲彩倒映在流水上,將山下的湖面變成了紫色,天邊彷彿燃起大火。
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雲初回過頭。
正是宸兮,他的發間也夾雜了幾片落梅,神情有些淡淡倦意,想來是這些日子爲莊中的事情而操勞着,想到這裡,雲初冷落的心有一絲淺淺的溫柔,她走上前。
“我以爲你迷路了呢。”淡淡一笑,清麗依舊。
宸兮莞爾,緩步走到雲初面前:“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正確的道路和錯誤的道路,僅僅幾步之遙,我走錯了路,所以遲了。”
“沒關係,你現在不是已經到了嗎,馬上就要日落了,幸好,你還來得及看這美景。”雲初笑笑,心內卻隱隱不安着,總覺得今日的宸兮有些不同。
宸兮牽着她,走進亭子裡,雪漸漸的停了下來,空氣格外清新,宸兮的聲音有些低沉:“是啊,還好我還趕得及看這日落,雖然沿途錯過了很多。”他由身後抱着雲初,雙臂環繞在她腰間,下巴擱在她肩頭,“如果我始終沒有追的上你,你會回頭找我嗎?”
雲初遲疑片刻,點點頭:“不會,我不會回頭找你,但我會在原地等你。”
宸兮嗤嗤的笑着,褐色的眸中氤氳一片:“我既然走了岔路,那就不要回頭找我,也不要等我,不能爲了我,錯過眼前的美景,不值得!”
“宸兮……”雲初覺得眼睛澀澀的,彷彿有什麼液體要奔騰而出。
“噓!”宸兮輕嘆,“快看,太陽落山了。”
雲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內卻只有黑白兩色,日出也好,日落也罷,在她的眼中,沒有任何華彩。
暮色黯淡,山的那一頭,落日滾滾而下,最後一絲殘陽打在地上與皚皚的白雪融爲一體,金光璀璨,佈滿一層層墨紫色的詭異光芒,漸漸的,夕陽收起了最後的霞光,層層跌落,最終隱匿在地平線,天地頓時化爲深藍色的暗沉。
“雲初,你喜歡夕陽嗎?”宸兮緊了緊環抱的雙手,將雲初圈禁在自己的胸膛,此刻的靜謐,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雖然很美,但我不喜歡。”雲初搖搖頭,有些感慨,“古往今來,所有描寫夕陽的詩詞,無不悲傷冷清,不管是離別,還是哀愁,都少不了以夕陽爲題——‘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高城滿夕陽,何事欲沾裳’。‘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瞧,盡是些悲悲慘慘的詩句,可見這夕陽不能多賞,不然人的心境也會變得悲涼。”雲初望着遠方,淡淡的說着。
“走吧。我們下山吧。”宸兮鬆開懷抱,半蹲在雲初身前,“天色暗了,山路不好走,我揹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宸兮不由分手的將雲初的雙臂拉向自己,並攬過她的膝彎,闊步朝前走去,厚厚的積雪上,只有他腳步的“咯吱咯吱”聲響。
“這是我第一次揹你吧。”
“嗯。”雲初將頭埋在他頸間,點點頭。
“慕容他,並不是孟國人士。”宸兮冷不防的說起慕容吟,讓雲初有些詫異,他繼續說着,“你還不知道吧,他是崎國人,他的父親便是崎國的戰神,慕容荻。他們慕容家,世世代代都作爲崎國的守護神而存在着,慕容吟是嫡子,他將會作爲下一代戰神而接替他父親的衣鉢。崎國很美,很祥和,能夠在那裡生活,應該很不錯。”
“宸兮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雲初心裡的不安漸漸擴散。
“你想不想去崎國?想不想同慕容在一起?”他的聲音沙沙的,有淡淡的鼻音。見雲初始終不回答,淡淡一笑,又道,“現在束縛你的東西全都不存在了,夏雲初,你自由了!”
這一刻,雲初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靜靜的趴在他的背上,久久不語。
“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宸兮又言。
“什麼?”
“你的演技真的很糟糕。”宸兮故作輕鬆的笑着,“其實,早在你當年表演那什麼話劇的時候,我就察覺了,想不到事隔那麼久,你的演技依舊那麼差。呵呵。”
“你,你知道了?”
宸兮將雲初往上顛了顛:“是啊,假裝忘記了一切,假裝跟我在一起很快樂。可是眼底眉梢的淡淡哀愁,卻騙不了人。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
雲初沉默。
“就罰你,離開我,和慕容好好的生活下去吧。”
“什麼?你……”
“不願意嗎?我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做了這個決定,如果你再不點頭,我怕我會後悔。”故作狡黠的笑着。
“你明知道我是假裝的,爲什麼不拆穿我?”
“就算愛情是假的,至少這幾天的快樂是真的。”宸兮自嘲的笑笑,“這些日子來,我很快樂。”
兩人久久不語,彼此沉默着,四周只有沙沙作響的風聲,雲初的心緒亂極了,原來他都知道,原來他只是裝作不知情,原來……
宸兮停下腳步,輕輕的將雲初放下,已經到了山腳,馬兒依舊停駐在此,宸兮抱着雲初上馬,自己翻身而上,緊抿着雙脣,大喝一聲,駕着馬朝朝一旁的官道上飛馳而去。
雲初蜷縮在他懷中,感覺所有的溫度在漸漸抽離,兩人皆是一派冰冷,誰都不能溫暖誰,儘管他們緊緊的依偎着。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走過一條長長的索橋,橋的另一頭停着一架馬車,宸兮放慢速度,停在馬車旁。
雲初定睛一看,昏暗的光線下,馬車邊站着兩個人,仔細一看,竟然是月影和楚歆。詫異的回過頭,宸兮笑着眨眨眼:“可別謝我,不然我就不放手了。”小心的抱着雲初下馬,牽着她冰冷的手,走到楚歆面前。
“我把你的寶貝師妹帶來了,你們可以走了。”
“姓秋的,別以爲我會感謝你,這是你欠雲初的。”楚歆清瘦了不少,但對宸兮的怒意卻絲毫沒有減退。
“師兄,月影,你們好嗎?”雲初見到了久違的兩人,不禁喜極而泣。
“我們很好”兩人不約而同的回答。
“走吧,雲初。”楚歆牽過雲初的手,扶着她上馬車。
雲初遲疑片刻,對着楚歆:“師兄,你和月影先上馬車,我有話和宸兮說。”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每次只要一想到是秋宸兮害的雲初此般境地,楚歆總是氣不打一處來。
“師兄……”雲初怔怔的望着他,“一會兒就好。”
楚歆沉吟半晌,終究點頭,與月影先上了馬車。
宸兮牽着馬,笑吟吟的望着雲初,嘴角始終掛着淺淺的笑意:“怎麼了?莫非捨不得我?你要是再這樣看着我,我可真的就不放手了。”
“謝謝。”雲初垂着眸。
“那就給我個擁抱吧。”說罷,一把攬過雲初,將她按在自己胸膛,彷彿想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血肉之中,“幸福的飛吧,幸福的生活吧,忘了我帶給你的一切痛苦,忘了孟國,忘了逍遙莊,忘了,秋宸兮……”
“嗯。”雲初哽咽在他懷中點頭,感覺腰間的手臂越來越緊的環抱着自己。
宸兮將頭埋在她發間,深深的聞着屬於她的特有的淡淡香氣,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般,猛然的鬆開懷抱。
“再不鬆手,我可能真的會後悔。”不經意的笑笑,將雲初被風吹亂的髮絲捋在耳後,“走吧!”
雲初強忍着心頭的百般愁緒,輕輕點了點頭,這一刻,彷彿過往的所有愛恨情仇都漸漸遠去,曾經那麼刻骨的深愛,曾經那麼難忘的離恨,在這一刻,沉爲靜默,彷彿千言萬語,只能化作脣邊的兩個字:“再見……”
宸兮頷首微笑,神情高雅溫然,一如在皇宮那夜的初見:“再見。”
雲初轉過身,快速的奔向馬車,沒有回頭。
宸兮的目光癡癡地盯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淡淡而又苦澀的微笑,再見,再也不見。
馬車徐徐前行,在寂靜的道路上,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響,雲初掀開後簾,一眼望去,薄霧漸籠,千里故人稀,醉問天地,黃泉遠,孤魂又何依?
宸兮在夜色的籠罩下,依舊原地矗立着,一人一馬,彷彿蒼茫的天地間,只剩他一人,冷風呼嘯着,吹起了他的衣袂,翩然起落,身後,是滿滿一地的星光,他微微擡起手,向雲初告別,高瘦的身影,在月光下,幻化成一抹冷落的剪影,隨着馬車的顛簸,漸漸遠去,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