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兮緩步往棲霞谷外走去, 腦海中思緒紛繁,他原本以爲這輩子慕容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兩人之間,因爲他刻意封鎖了一切從崎國傳來的消息, 包括慕容拒絕了賜婚嫺玉郡主, 包括慕容掛帥離去, 不知所蹤, 把將軍之位讓與他的三弟慕容哲。
這一切他都特意隱瞞了雲初, 就是想讓她漸漸的死心。
因爲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陪伴着她,她一天沒有愛上他,就等一天。她一年沒有愛上他, 就等一年。哪怕十年,二十年, 或者更多的歲月, 他都等的起。
可嘆的是命運無常, 他可以謀算人心,卻無法謀算上天的安排, 看着剛纔雲初那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和那無微不至的關懷。這一刻,他真的相信了命運的存在。
宸兮嘴角抹出一絲苦笑,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情感戰場中,他終究是那個輸家。即便他現在貴爲九五之尊, 即便他可以擁有全天下。
可是愛情無關地位, 無關名利, 一切都只是本心使然。他縱然做的再好, 卻依舊無法獲得所愛女子的真心。
連澈駕着馬車從前方迎了上來, 一看到宸兮便趕緊停下馬車,走到宸兮身邊:“皇上, 那麼快就回宮嗎?”
“嗯。”宸兮神情黯然的點點頭,並未上車,只是徑直朝前走去。
連澈牽着繮繩,尾隨其後。
“阿澈,你說我真的做錯了嗎?把她禁錮在我身邊,給她寵愛,給她地位,給她一切我所能做到的,這樣真的錯了嗎?”宸兮沒有回頭,像是在問連澈,更像是在問自己。
連澈沉吟片刻,回答:“屬下從未那樣的愛過,所以無法體會皇上此刻的心境。但是傾盡所有去愛一個人,包容她,呵護她,守候她,這樣又怎麼會是錯呢?”
“可她在我身邊就是不快樂,無論我做什麼都是徒勞的。她沒了笑容,沒了神采。”宸兮喃喃着,褐色的雙眸盡是化不開的憂愁,“倘若她告訴我想要什麼,或者想讓我怎麼做才能開心,只要她能說出來,我都會盡力去做。可她,可她卻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在乎。”
連澈不知道此刻該怎麼勸慰宸兮,那麼多年來,他總是對宸兮惟命是從,馬首是瞻,即便是赴湯蹈火也不會皺下眉頭。
但對於感情的事情,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他想告訴宸兮,女人倘若變了心,往往比男人更狠更絕情。他也想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夏雲初。他更想說,作爲九五之尊的帝王,宸兮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爲什麼非她夏雲初不可呢,後宮嬪妃之中,比她漂亮,比她溫柔,比她聰慧的女人多的是,何必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呢?
但這樣的話我只能壓在心裡,迴應宸兮的只有沉默。
“阿澈,我也許真的錯了。”宸兮絕美的面容上充滿了無奈的神傷。
之後的半個月,雲初和慕容都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每日一起散步,賞閒庭花開花落,慕容教雲初吹笛,雲初說各種故事給慕容聽,晚上一起賞月,聽風。這樣的生活悠閒而愜意。
但他們之間即便依舊彼此有情,卻仍是發乎情,止乎禮。畢竟現在雲初是宸兮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慕容刻意隱瞞着每次越來越多的咳血狀況,直到有一天雲初去他屋內打掃房間,看見了牀底十幾條包着血的巾帕,這才真正意識到慕容的病情有多麼的嚴重。
此刻雲初正在廚房煲湯,聽到院門推開的聲音,不禁感到奇怪,於是便出去看了看,天上正飄着雪花,慕容打着一把油紙傘,緩步朝外走去。
那麼冷的天,他出去做什麼?
雲初放下勺子,取過一旁的披風緊跟着過去。不一會兒,他走到了後山坡,那裡豎着楚歆三人的墓碑,慕容只是久久的矗立在三座墓碑前。
“過不了多久,我就會來陪你們的。”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沙沉,不再像曾經那樣清澈。
雲初走上前,輕柔的將手上的披風蓋在慕容的肩頭,低聲道:“說什麼傻話呢?”
慕容笑了笑:“你怎麼來了?外面冷,快回去吧。”
雲初朝他伸出手來:“不許在這裡傷春悲秋,胡思亂想的。走吧,回家吧。”
慕容頓了頓,將自己冰冷的手握住雲初的手:“好,我們回家。”
兩人牽着手並肩前行,在雪地上留下一長串腳印。
回到小院,雲初趕緊爲慕容盛了一碗熱湯,慕容虛弱的坐在軟榻上搖了搖頭:“雲初,別忙了,我不想喝。”
雲初將碗放在一旁的桌上,快步走到慕容身邊蹲下,關切的望着他:“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那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去做。”
慕容淺淺而笑,蒼白的面容令人心疼:“雲初,你聽我說……”
“你身體不好,還是少說話,你既然不想喝湯,那我切點水果來吧。”雲初站起身準備離開,她知道慕容想說些什麼,這幾天來,每當他要做出一副交代遺願的樣子,雲初便會顧左右而言他,她不願聽,也不敢聽。
慕容一把扯住雲初的手腕,因爲用力,蒼白的臉色漲的有些微紅:“你坐下。”口吻有些嚴肅,不容置疑。
雲初愣了愣,回過身坐在他身邊,望着他的雙眸:“你想說什麼?”
慕容怔怔的望着她,眼內盡是氤氳的情深:“我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了,你聽我說完。雲初,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你,這三年裡,只要每次想到你,心裡就會覺得很知足,如果可以,我真的很願意用我的一生來愛你,照顧你。可是,我沒有那麼長的時間,若我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如今楚歆也不在了,將來你該怎麼辦呢?”慕容不捨的望着雲初,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輕輕婆娑着,動作溫柔極了,“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照顧你的人,只有他。雲初你答應我,等我死了之後,忘了我,好好的和宸兮過日子吧。”
“慕容,別說了……”雲初神情悲傷的搖了搖頭,“不要對我說這樣的遺囑,也不要替我安排未來的路,我什麼都不想聽。”
“雲初,別任性,如果不讓我說完的話,我死不瞑目啊。”慕容捧住雲初不停搖頭的腦袋,“乖,聽我說下去。其實宸兮對你的感情,我是一路看過來的。他一開始的確對你無情,但自從明白了自己心意之後,他爲你所做的,皆是真心。雲初,別再怨恨他,其實他心裡也很苦,但他又是那麼驕傲的人,即便心裡難受,也不會找人傾訴。”
“慕容,你只是有點虛弱,不會有事的,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你會長命百歲的。”
“傻姑娘,我自己的身體難道自己還不知道嗎?”慕容自嘲的笑笑。
最近幾日開始,他越發的虛弱,有時候只是坐的久一些,便會覺得很累很無力,一日比一日嗜睡,一日比一日憔悴,每天早上雲初進屋替他梳頭的時候,都會悄悄的藏起大把大把脫落的頭髮,不想讓他發現。但病重如他,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呢。只是故意裝作不知情,不想讓雲初爲了他的難過而難過。
即便再不願意面對,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離大限之日已經不遠了,“只有讓你得到最好的照顧,我纔會安心啊。你答應我,一定要讓自己活的比現在更好,更快樂。”
望着他期盼的目光,良久,雲初輕輕靠在他瘦弱的肩頭,含淚點了點頭:“我答應你,我會過的很好,我會讓自己快樂。”
慕容安心的舒了口氣,輕柔的撫着她的發:“這輩子,我雖然愛的很辛苦。但是如果有來生,我還是希望可以遇到你。”
雲初突然想到自己先前的那個夢,她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實的映照,還僅僅是幻覺。或許因爲今生的慕容飽受病痛折磨,到了來世,他卻成爲了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彷彿一切皆是命數。
“不要了,如果真的有來生,你還是不要遇到我比較好,沒有夏雲初,你會過的更好。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有個漂亮又愛你的妻子,過着幸福的生活。”雲初更緊的環抱着慕容的腰,聲音有些哽咽,“若有來世,你我還是做陌生人吧,即便在路上遇見,也不要爲彼此停留或回眸。”
慕容沒有說話,只是同樣緊緊的攬着雲初的肩頭,儘管他們都想給對方溫暖,可是深冬的夜晚,同樣冰冷的雙手,任誰都無能溫暖對方。
兩人一夜無語,各懷心事與感傷,就這樣依偎着枯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