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劍聖宮本武藏以短刀爲陰、長刀爲陽,互生互補,開創了二天一流,以此來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可惜幾百年來,無一人練成。
到武原神夢,他獨闢蹊徑,陰陽雙隔,先練短刀,後練長刀,先修人道,後修天道,等自己達到天道的境界時,收了一名關門弟子,讓他修煉人道,這人就是海川翼。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原本想等海川翼人道大成時,與他一起參研天人合一,不知什麼原因,卻半途將海川翼逐出了師門。
從慈名山回來以後,一向寡言少語的海川翼更加孤僻,甚至連我出任務都不再阻攔,後來他辭退稻田會總教頭的職務,不再理會幫會中的事。
也不再訓練我。
那天晚上,我把寫給奈奈子的信仔細的封好,這已是我出任務之前的習慣,有時候我也會一次收到兩封奈奈子的信,因爲郵差太慢。
我不被允許使用電話,這是海川翼的指示,如果不是揹着他,寫信其實也是禁止的。
這是我的第十八次任務,誰能想象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已經殺了十七人了,而且只短短一年時間。
我還不故道我這次的目標是誰,這是川吉社的習慣。
是的,這次任務是川吉社給我的,他們會將目標的行程、可能會出現的地點、逃跑的路線,提前半個小時交給我,我只需要行動就可以了。
由此可見一點,川吉社更加重視我的人身安全,而稻田會只拿我做殺人的工具。
海川翼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一眼就看見他腰間的短刀換成了長刀,他開始修煉天道了。
天人合一,天道,人道,天刀,人刀!他終於向他的師父武原神夢邁進一步了。
他收走了我的信,揉成了碎片,說:“你心裡有雜念,根本不能做到心無旁騖,你的刀就永遠只能是刀。”
我的刀,就永遠只能是刀。
我愛刀,但它如果不是刀,還能是什麼?
海川翼帶我去見了一個人,對我來說,這個人已經是陌生人了,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海川翼提過一次,但我也沒記住,因爲海川翼對我說了他的名字以後,就在我面前,把他的頭顱割了下來。
這個人就是當年將我拐騙至日本的蛇頭。
海川翼的刀依然很快,那人頭掉下來的那一刻,眼睛還眨了一下。
這人死了,我就再也沒有仇人了,只有無數人拿我當仇人,雖然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海川翼怎麼會知道就是這個人拐賣的我?而且那時已經過去七年了。
原來稻田會一直是東亞人口販賣最大的掮客,二戰以後日本人口蕭條,自然成了最大的人口輸入國,而中國,當然是輸出國,我來日本的那條船上,海川翼就是首席護衛,當然不是爲了保護我一個人,當時那條船上還有三十幾個兒童或者說“商品”的生命安全。
他還曾經到那個買走我的農民家裡找過我,但當時我已經逃走了,後來通過多方查探,才知道我已被川吉社收容教養,我不知道他怎麼會對我這麼感興趣,難道他當年從小小年紀的我身上,看出我將來在刀術方面的天賦?
海川翼說:“當刀在你身上的時候,你就應當心如止水,你腦子裡不可以有任何雜念,甚至任何人,否則你心裡就會有牽絆,你的刀,就會猶豫。”
這一次,我接受了他的教導,刀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心裡不可以有什麼雜念,甚至任何人,因爲一旦我的刀猶豫了,我的命可能就沒了。
我收拾好我的行裝,把短刀藏在和服的袖口裡,平時這樣穿當然顯得很另類,但那天是成人禮,而我似乎也成年了,畢竟我已經幹了很多成年人一輩子都幹不了的事,海川翼在背後注視着我離開,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我來到我的目標面前的時候,心裡無疑有些微微的驚訝。
第一,這個人坐在輪椅上。
到目前爲止,我見過兩個坐在輪椅上的黑道人物,另一個是天野雄,他們的區別是,天野雄是被我砍斷了腳筋,這個人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是的,川吉社讓我來刺殺一個奄奄一息的人。
第二,這個人是稻田會的會長,渡邊秀和!
以我十三歲的人生閱歷和對社會的認知程度,不可能意識到,如果我的刀刺進渡邊秀和的胸口,我將會牽涉進一樁重大的黑道政治陰謀,也會將自己拖入無盡的漩渦。
我只知道,我如果沒有完成任務,我的義父川吉健次郎會很生氣,川吉社就會把我列爲他們的目標,最重要的是,奈奈子會對我很失望。
我猛的搖頭,這個時候,我竟想到奈奈子,我猶豫了,而刀,還在我手上。
我趕緊上前兩步,想盡快結束這次任務,卻被一個人突然橫在面前,我的心臟猛得跳了一下,果然沒錯,這就是猶豫的代價。
這個庭院並不大,如果有人在附近,我不可能察覺不到,除非,這個人是海川翼。
木屋前的水塘、假山,無法隱藏一個成年人,渡邊秀和的輪椅,就在木屋門口的榻榻米上,添水時而發出“搭搭”的響聲,像一個老和尚,敲着他沉重的木魚。
渡邊秀和眼神呆滯,他已經是個植物人,生命對他而言,還有什麼意義?川吉社爲什麼讓我殺這樣一個人?
海川翼拔出手中長刀,他雖然卸下稻田會教頭一職,但多年來做渡邊秀和的貼身侍衛,此時也是盡職而已,至少我是這樣想的,但他的刀卻刺進了渡邊秀和的身體裡。
我木訥得看着他,他對我說了最後一句:“看來這次,你已切身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你走吧,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儘量活得長一點,將來有一天,我會找到你,完成武原神夢的遺願。”
武原神夢的遺願?除了天人合一,還有什麼?
我按照川吉社給我的路線逃跑,但還是被捉住了,他們卸去了我的刀,將我囚禁了起來,等候發落。
所有人都認爲是我殺的渡邊秀和,而我也不想爲自己辯解什麼,不可否認,如果海川翼那天沒在,那一刀,確實就會出自我手。
但是此舉成了稻田會和川吉社大打出手的***,在我被關押的這段時間,不斷有人來遊說我,讓我背棄川吉社,加入稻田會,只要我答應,他們可以盡釋前嫌,因爲我是川吉健次郎的殺手,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試問我怎麼可能做到呢?我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對川吉健次郎忠心不二,就算我拿它當做耳旁風,我也不可能背叛奈奈子。
他們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將我反綁了起來,毆打、斷水、斷糧,而這些我小時候就已經習慣了,現在又能怎麼樣呢,反而騷擾我的人少了。
他們的繩結打得很有藝術性,但只要鬆了,我就可以把自己解放出來,於是一天晚上,我撇斷自己的左手手腕和掌骨關節,掙開繩圈,從他們關着我的屋子裡逃了出來。
我找到川吉社在京都跟我保持聯繫的聯絡人,刺殺渡邊秀和的任務也是通過他的手轉交給我的,他說現在稻田會正在北海道對川吉社進行大規模圍剿,不宜立刻回北海道,讓我先在他家住下,並找醫生爲了接上了手骨。
當天晚上,我就聽到他給稻田會的人通風報信,從他的口氣中,我可以聽得出來,他背叛了川吉社已經很長時間了。
刺殺渡邊秀和,不是川吉社交給我的任務,是稻田會的陰謀。
他們對川吉社在北海道的地盤覬覦已久,無奈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只能通過“商業合作”的形勢保持往來,逐步滲透,近年來兩個幫會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但是兩大集團爲了大局着想,均保持了剋制和隱忍,到了今天,日積月累,也終於達到無法調和的地步了。
主要原因是川吉健次郎堅決不肯在北海道開展“人頭”貿易,而這項生意又是稻田會除了毒品外的另一大盈利來源,而通過這些年的發展,稻田會在北海道也逐漸扎穩了腳跟,他們覺得,摒棄川吉社的時候到了,只是缺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沒想到吧,連黑社會之間的搶地盤、互相吞併,都需要師出有名。
於是他們選中了兩個人,一個人是我,另一個人就是稻田會當時的精神領袖渡邊秀和,渡邊秀和雖然還是會長,但已名存實亡,實權早已經落入他人手中,畢竟一個植物人還能發號什麼施令呢?
於是他們拉攏了我跟川吉社之間的橋樑,就是這個聯絡人,指使他給我佈置了這項假任務。
真是一石三鳥,既可以除掉現在稻田會會長,讓二把手順利上位,又可以栽贓給川吉社,還可以趁機將我拉籠過來,算得一筆好帳。
難怪他那麼着急,前一天下任務,第二天就要實施,我甚至來不及跟任何川吉社的其他人聯繫,鑑別真僞,當然,以我十三歲的閱歷,也無法想到這一點,那是我第一次嚐到人心叵測。
於是我怒不可遏,犯了我這一生的第一個錯誤,我把這個聯絡人給殺了,把這場事件、這場陰謀的唯一一個人證,給殺了。
我再也等不及,當天晚上就啓程回北海道,那裡有我牽掛的人,我要去找奈奈子,我想通了,什麼天道,人道,什麼天人合一,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希望我牽掛的人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川吉社沒了,奈奈子怎麼可能會開心?
所幸不管是稻田會還是川吉社,都給我營造了很多身份,我隨便拿了一個證件就買了去北海道的機票,趕到北海道,趕到那櫻花盛開的地方時,沒有找尋到奈奈子,卻看到海川翼手上拿着他的長刀,將川吉健次郎,開腸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