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裡本來的光線,均是來自幾輛汽車的車前燈,此刻都被林啓等人關閉了,僅開了兩輛車燈,光線對着偏洞口處,一方面防止擴散到洞外,避免那麼容易就被發現,另一方面也使自己不暴露在燈光下。
聽楊院長的疑問,林啓冷哼了一聲:“我簡單說給你聽聽,你看有哪裡不對的。”到目前爲止,他心裡對今天這一連串事情的脈絡也大致清晰了,對楊院長道:“你,五和尚,你們跟渡邊秀和,哦,就是何當立的合作關係,很早就產生裂痕了,甚至早就已經計劃了要怎麼對付他,只是一直到一個多月之前,纔有機會,或者說被迫付諸於行動,因爲你家老五落在何當立手裡了,是不是很諷刺?是不是沒有想到何當立的城府比你婆娘還要深,心胸也比你想象中寬廣?
他早就知道你們要對付他,一直以來都跟你們虛與委蛇,你這麼精明的人難道沒看出來麼,還是說,你也知道了,但有足夠的自信去應對?
你們只給他提供了一件我穿過的大衣,他就能把我的老底翻個底朝天,我也不知道你們是惦記着那些孩子們,還是爲了給五和尚那三個手下報仇,總之心情迫切至急,實在是顯而易見,恨不得一下飛機就抓住我,結果卻把自己的老本都搭上了,還給了何當立空子,被他劫走了五和尚。
當然了,在此之前,你們先計劃了一次失敗的行動,我不知道時間上是誰先誰後,大概就是我把孩子們帶到村委大院的前後幾天吧,就在那個汽配加工廠的廠房裡,你跟五和尚計劃了一次對何當立黑吃黑的行動,但你們不知道,你們的所有行動計劃,都在何當立的監控之下,於是那天晚上,何當立壓根就沒有出現,五和尚脾氣爆,你那天晚上又不在現場,於是他惱羞成怒之下,拿了你們拐騙過來的一個姑娘泄火,那姑娘可能還只是個大學生,就這樣被他糟蹋了。
他當時下手太重,導致我們的……人,包括五和尚自己都以爲當場把那姑娘給打死了,實則並沒有,我不知道後來五和尚後來是怎麼處理那姑娘‘屍體’的,總之,後來被何當立的人救走了,他需要那姑娘,那是用來離間你們的證據。
果然何當立從我們手上劫走五和尚後,就立即跟你聯繫了,你們便約在今天早上,依然還是那個廢棄的汽配加工廠的廠房,在那個板房二樓裡見面,何當立把那個與五和尚共享魚水之歡,又懷了一個多月身孕的姑娘交給了你,不管當作證據還是獎賞也好,你看着那個姑娘,比你年輕,容貌更是讓你自慚形穢,於是你嫉妒心大發,怒火攻心之下,當場掐死了她。
這個時候你心理防線才徹底被擊潰,隨後何當立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讓你跟他配合,冒着天大的風險,劫走了孩子們,你的反應速度也夠靈敏了,又是金蟬脫殼,又是聲東擊西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安順東北部的大屯村,自己卻帶着孩子們往西南方向進發。
恐怕你到現在還以爲,五和尚還在何當立手裡,你以爲把孩子們控制在自己手裡,可以當作跟他談判的籌碼?你覺得何當立是怎麼幫你把村委大院的警察還有我們都吸引開的?哼哼,調虎離山,想想看吧,除了用五和尚作誘餌,還有其他方法麼?”
林啓說到後面,楊院長臉色愈見慘白,最後又是面如死灰,兩人沉寂了片刻,林啓心道:“看來我推測得也八九不離十了。”
果然楊院長沉默了半晌後,終於還是面無表情緩緩道:“我不知道那姑娘懷了老五的骨肉,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下手的,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老五他爸,我一直以爲我始終懷不上,是老五的原因,原來是我的原因,我希望老五家能有香火傳下來的。”
林啓冷笑道:“這你就甭擔心了,你到現在還一直以爲五和尚對你忠貞不二呢?看他的面相,也是個滿腦子淫穢骯髒心思的人,我敢跟你打敢,他糟蹋的姑娘,絕不只那一個姑娘,沒準,他在外面有十七、八私生子呢,你與其擔心老五家香火,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光是我們的看到的,販賣兒童,故意殺人,攜帶軍火,全部是重罪,想想你自己將來的下場吧。”
楊院長突然慘笑道:“不就是一死?老孃早他媽活夠夠的了,你以爲你們下場會比我好,你不是把大老闆吹得跟神一樣?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們?放過你?沒準他現在就在外面了。”
林啓“哼”了一聲,果然被人說中痛處,心裡是感覺不大舒服,站起來走到一邊去,不再理會她,心裡只默默祈禱:“希望孩子們平安無事,希望趙天明那邊也一切順利。”
費恩原本也一個人坐在一塊石頭上,他跟其他人語言都不通,實在是有交流障礙,這時突然站起來,看着溶洞口,喃喃道:“有人進來了。”
林啓早有心理準備,仍小小驚了一下,端起懷裡步槍,對着洞口,心裡好奇:“不管是警察,還是何當立的人,人都應該不少吧,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殷少狼見這兩人突然緊張起來,知道有情況發生,身形一晃消失在衆人視野當中,找地方隱蔽起來了。
林啓端着槍朝門口看了半晌,終於有個低矮的影子慢慢出現,竟然是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吃力的朝洞內推進,林啓頓時想到:“是了,渡邊秀和是個殘疾人。”一下緊張起來,總算見着正主了,不過還是有些好奇:“怎麼就他一個,他的手下人呢?”一時拿不定主意,開槍還是不開?
那人的影子越來越清晰,最終停在林啓等人面前,一語不發的看着面前衆人,林啓和費恩高度戒備得拿槍指着他,李二嬸和吳老漢仍然虛弱,坐在地上看着剛剛進來的人,眼神中還透着憐憫,心說這可憐人又是誰啊,特別是李二嬸,她腿腳也不好,自然有些同病相憐,只有楊院長依然面無表情的仰着頭靠在石柱上,她萬念俱灰,連大老闆也不正眼看了。
林啓看着眼前這人,他也想象過很多次,這個傳說中的黑道梟雄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會不會像黑社會電影裡的大哥一樣,濃目大眼,剛烈倔強,有着不可一世的眼神,結果果然與自己想象中相去甚遠,面前的這個人戴着一副眼鏡,有些瘦骨嶙峋,一把年紀,頭髮倒是茂盛得很,精神矍鑠得挺立着,總得來說長相極平庸,如果不是坐着輪椅,放到人羣中也不很起眼,而且眼神竟然還透着一絲悲憫和哀痛。
這人咳了一嗓子,終於開腔了,聲線洪亮,不過一句也沒聽懂,他說得日語,更印證了他的身份。
林啓皺了皺眉:“大老闆,這裡是中國,說中國話吧。”
那人頓了一下,才道:“抱歉,我以爲你是川吉春的朋友,你好,我叫渡邊秀和,來自日本,我是來找我的孩子的。”
“什麼川吉春,我們不認識,這裡也沒孩子,你走吧。”林啓回道,心想:“趙天明是川吉健次郎義子,這可能是他的日本名字吧。”
果然渡邊秀和道:“他還有很多名字或代號,傑克、尖刀、J、趙天明,只是不知道身爲你們的朋友,他是如何自稱的,中國人有句古話,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來中國這麼多年,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坦承我的身份,連你們身後的婆娘,都以爲我是個叫何當立的中國人,所以,希望你們也能以誠相待,你剛剛叫我大老闆和你們現在如臨大敵的模樣,也從側面說明你們是認識,或者說,知道我的。”
林啓冷笑道:“想不到你倒是個實在人,不過很抱歉,我恐怕無法爲你提供什麼幫助,所以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順帶告訴你一句,這裡的位置早在十多分鐘我們發給警察了,你明白我的話。”
渡邊秀和搖了搖頭:“我當然明白,我也明白,瞞天過海,是你們中國古老哲學‘三十六計’的第一條。”
林啓疑道:“什麼意思?”
渡邊秀和摘下自己的眼鏡,用衣角擦了擦,以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真誠眼光凝視着林啓道:“我今年已經六十五了,你覺得一個人到了這個年紀,最想要的,會是什麼呢?川吉春一直以爲二十年前我詐死了一次,十多年前又故計重施,再次詐死……
其實那個時候,稻田會我已經無法掌控了,一方面我當時確實重病纏身,命不久矣,能撿回來已經是萬幸了,另一方面稻田會發展得太快,兼併得太迅猛,導致幫內無法做到團結一心,所有人都盯着我的位置虎視眈眈,哼哼,村上直希,佐野健鬥,八尾良太,岡本龍二……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終於他們把我的原配妻子拉籠了過去,計劃暗殺我,暗殺一個本來就已身患絕症的老人,至於我的原配妻子爲什麼這麼容易就被拉籠過去,我想你也應該知道答案了,因爲我的兩個孩子,他們是我跟別的女人生的。
如果不是海川翼拼死護着我,我不可能安全偷渡到中國來的,在中國窮困潦倒了一段時間,幸運的是,我的爲人一向受到合作伙伴的器重,使我的根基和人脈都還在,於是很快又東山再起,不過永遠不再是渡邊秀和的身份了……”
林啓聽得不煩惱,打斷道:“抱歉,我對你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是很感興趣。”
渡邊秀和也不生氣,又戴上眼鏡:“就像我剛剛說的,你覺得一個風燭殘年,奄奄一息的老人,還有什麼需求呢?你要我懺悔麼,說實話,我早已爲我種下的惡果悔恨多年,現在,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我想在最後的幾年,看着他們長大,僅此而已,無法滿足麼?”
“我說了,你的孩子不在這裡。”
渡邊秀和即耐心又誠懇:“你不相信我說得話麼?你可以問問你們身後的婆娘,我早就不做這一行了,我只是把渠道引薦給他們,你該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我不可能完全退出,一旦退出就意味着滅亡,我需要生存,爲了我的孩子,但我可以保證沒有再收這行一分錢,最多就是走私汽車,一半收入也捐給慈善機構了。”
林啓搖頭道:“我真不明白你對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我說了,你的孩子不在這裡。”
渡邊秀和這時又把眼鏡戴了回去,看着林啓緩緩道:“你不用擔心川吉春,海川翼已經去追他了,他們有他們的恩怨,他們自己會解決,不管結果怎麼樣,都與我們無關了,至於你們,我剛剛也說了,瞞天過海,是很聰明,可是,騙不過我的眼睛,川吉春開走得,是一輛空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