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以後便有公公在等着趙勤,說是未央宮的人。
未央宮便是慧妃的寢宮。
趙勤雖進宮幾次,卻從未到過慧妃的寢宮,自然不識路,於是他躬身道,“有勞公公了。”
清曉未置一詞,跟在隊列中一邊走一邊打量着整個皇宮。
碧池,小榭,花草蟲魚,假山怪石,幽靜石道,到底是皇宮。
複雜的道路讓人暈頭轉向,隨處可見的侍衛宮女臉上都帶着漠然的表情。
到那處假山之前,宮裡的一切對於清曉而言都顯得極爲陌生。獨獨到那處假山時她的腳步不由得放緩。
那地方她很熟悉!清曉確定這一點,可想了半天又想不起哪裡熟悉。她又細細打量了這處地方,心頭忽然就涌上一陣恐懼。
趙勤見她落在後面,催促了好幾聲,清曉也只有匆匆往前走去,腦子裡卻將這處地方牢牢的記下。
到後宮的時候,趙勤因宮中禮規等在外面,只清曉一個人隨帶路的公公進了後宮。
在前殿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清曉才見到姍姍來遲的慧妃。
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清香,清曉只覺得一襲紫色的錦緞自眼前掠過,再睜眼時已見座上有個模糊的人影。
身旁的公公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悄悄向她示意,她沉默着朝慧妃行了個禮。
紅杉所言非虛,慧妃的確是極美的。
只是並沒有紅杉所說的明媚,她的美帶着冰冷,帶着疏離,帶着漫不經心,和無情。
少頃,清曉聽見她在上方開口:“你便是華清新收的徒弟?”聲音清脆,卻又散漫。
“是。”
她眼中的光明明滅滅了好一陣,這纔對殿中的清曉說:“把脈吧。其他人候在殿外。”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殿中徹底靜了下來,只剩清曉與慧妃兩個人,清曉把脈的時間極短,把過了脈,清曉斟酌了一下,緩緩開口:“慧妃娘娘身體無礙,不能下食乃是心病所致。”
假寐的慧妃睜開了眼,緊緊的盯住清曉淡然的面孔問:“如何治?”
清曉卻是輕輕揚眉,“如困此室,出了這室,天寬地闊。”
殿中一陣寂靜,慧妃卻突然冷哼一聲,“你動動嘴皮子倒容易。”
清曉不答話,不卑不亢的立在一旁,彷彿慧妃不是在跟她說話一樣,心中卻在慢慢思量。
她總覺得慧妃的病遲遲不見好轉並非是太醫院的藥方無用——來替慧妃診脈之前,明承便讓她看過宮中太醫的藥方,對於一般的不能下食也是管用的。剛剛慧妃的冷嘲,倒是讓她在一瞬間察覺到慧妃的一病不起,好似是她自己希望的一般。
這個想法讓清曉的心頓時惶惶起來。
就在清曉失神之際,慧妃已經再次出聲:“姑娘如今可有什麼不顧一切也要得到的東西?”
清曉一愣,隨即明白了:“娘娘有何要求直說便是。”
須臾間,慧妃已經起身了,紫紅色的錦緞隨她的走動在地上拖曳着,她的一雙丹鳳眼直直的望向清曉的眼睛,帶着點笑意,蠱惑,和絕望。
“姑娘可否替本宮配一種藥?”明明是有求於人,可姿態卻未放低半分。
“何藥?”
殿中四周的窗戶緊緊的閉着,卻有不知從哪鑽入的冷風讓清曉手腳發涼,日頭漸漸下去,昏暗的屋子靜靜的,屋外是風嗚咽的聲音,仿若女子輕輕的低泣。
良久,清曉才聽見慧妃說:“斷情絕愛,長睡不醒!”這每一個字,吐出的時候都鏗鏘有力。
清曉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殿內沉默之時,殿外候着的公公卻大驚失色的跪伏在地:“皇上駕到——”
當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掀簾而入的時候,清曉很清楚的看到慧妃的身子僵了一下,可是下一刻她便溫順而淡漠的行禮:“臣妾不知皇上要來,有失遠迎,請皇上責罰。”
來人很快扶起慧妃,聲音低沉道:“你這陣子瘦得厲害,把脈把得如何了?”後面一句當然是問還跪在地上的清曉。
“娘娘身體並無大礙,調理幾日便可。”
慧妃卻突然溫婉一笑,“皇上,聽聞這清姑娘乃是華清的徒弟,醫術極爲了得,今日一見,果真名副其實,正巧太后娘娘近來頭疼胸悶總不見好,臣妾想,不如就讓她在太醫院先呆上幾日,一則有時間替太后娘娘診治診治,二則也可照看些臣妾。”
她是笑着的,可笑容卻未達眼底,清麗的面龐宛如冬日薄陽下的素白花朵,讓人心生憐惜與涼意。
她說的句句在理,帝王又怎會不同意。
“既如此,清姑娘這幾日就先在太醫院與太醫們討教一下醫術,過幾日去替太后娘娘把把脈。”
直到此時,清曉纔有機會看清那個天下至尊之人。
二十多歲的年紀,模樣竟出乎意料的斯斯文文,只是那道目光卻銳利無比,進殿以來就一直注視着慧妃,間或動手將慧妃耳邊的頭髮挽到耳後。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對慧妃的綿綿情意,溫柔至極。
這是甯淵給清曉的第一印象。
其實在慧妃向她求那個藥時,清曉已經隱約料到會有此麻煩,她在心底輕輕嘆口氣,出聲接旨。
宮深如海,要想掙脫何其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