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斷崖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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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斷崖

第九章 斷崖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溫暖也不炙人,清曉帶着藥箱隨趙勤又去了墨王府。

成親那日鋪天蓋地的紅已經不見了,王府中寂靜一片,小廝婢女各司其職。清曉跟在一名侍女身後疾步走着,眼前全然是陌生的景色,這才明白墨王成親那日她所到的地方不過是個府中的一個角落。

到瑤笙樓時侍女朝清曉簡單的行了個禮,“王妃就在二樓等着姑娘,姑娘快些進去吧。”說罷,便迅速轉身離去。

清曉來時便聽雲姨說過甯畫與墨王的事。這瑤笙樓便是墨王專爲甯畫一人而建,而真正使這兩層樓揚名天下的,卻是它上面的雕刻。

瑤笙樓共兩層,樓上所有的雕刻均出自良蔚。

良蔚十五歲便有了“鬼斧之手”的稱號,然而真正能讓他出手做雕的人卻寥寥無幾,即便是良蔚應過的幾樁生意裡也都不曾有哪一個可與瑤笙樓相比。

清曉踏上階梯,邊走邊看。

扶手,桌椅,飛檐……所有的地方几乎都有各式各樣的雕刻,每一個雕刻都表達着不同的故事和意境,清曉忽然很想知道,那個被世人敬若神人,連皇上都要禮讓三分視其爲左臂右膀的墨王,到底是如何請動良蔚的。

她不禁又想起那天黃昏時那個紅色的背影。

到了二樓以後最先映入清曉眼中的是拂動的蒼色紗帳,隔着紗帳能夠隱約的看到遠方排列整齊的屋舍,翹起的檐角在樹中影影綽綽。

“原來姑娘是華清前輩的徒弟啊。”

清曉循聲望去,終於見到了日日夜夜纏在心頭的那張面孔。

原先的少女髮髻已換成婦人的,身着紫色的衣袍,身後也未見侍女。她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套茶具,她正往玉杯中倒茶,舉手投足,溫婉端莊。

有嫋嫋的茶香朝清曉襲來,她張了張口,卻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甯畫卻是打量了她幾眼後,倏爾笑了,“你是那天……那個將我認錯的女子?”

沉默了一會兒,清曉毫不避諱的答:“正是。”

甯畫笑意不減:“既是華清前輩的徒弟,想必醫術也不低,你又爲何單單給我補藥呢?”

“姑娘想做什麼,直說便是。”

清曉立在那兒,忽然覺得甯畫是帶着刺的,是有棱角的。

然而青碧從來都是溫柔的。她的笑與甯畫不同,眼神亦比甯畫溫柔。

於是,清曉及其緩慢的,慎重的,斟酌着開口:“請問五年前,王妃在哪裡?”

甯畫掩脣一笑,仍是柔聲答道:“當然是京城啊,我從小便在京城長大,從未出京。”

“那王妃可有同胞姐妹?”

話音一落,甯畫便擡眼認真的盯着清曉,“我娘生我時,只我一個。莫非姑娘見到與我相像之人?”

笑容溫和,儀態端莊,語氣有禮。

毫無破綻。

這一次,清曉徹徹底底的沉默下來,她的腦中思緒萬千,卻光是亂,一個頭緒都抓不到,她的目光始終定格在甯畫的臉上,然而面對甯畫帶着疑惑和不知情的面孔,她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開口。

那天甯畫上轎的時候她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她和青碧長得一模一樣,然而如今從近處看來,細微之處的不同便顯現出來。

青碧是偏溫和的杏眼,而甯畫的一雙眼雖大,卻是眼角微微上挑的丹鳳眼。

難道真是她認錯了嗎?

那一瞬間清曉就要絕望了,可是下一刻清曉便有了決定。她邁着緩慢的步子來到石桌前,伸手拿過一杯甯畫倒好的茶,放在脣邊輕抿一口,鼻息間的清淡茶香頓時變濃,這一口茶過後,清曉狠狠地將茶杯擲到地上,破碎聲在寂靜的瑤笙樓尤爲刺耳。

甯畫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但很快又恢復常態,不叫侍衛,也不生氣,仍是氣定神閒的看着她,目光平靜又沉穩。

清曉又迅速拿起第二杯茶,緩緩笑道:“墨王妃,難道沒有人告訴你,我當華清的徒弟時,不僅學了醫還學了毒嗎?”

“第一杯茶下去是茶香四溢,但這第二杯茶下去,可就是毒香四溢了,你到底願不願說真話呢?”清曉將茶杯緩緩舉起。

“想好了嗎?王妃。”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從清曉嘴中說出來,竟帶着懾人的涼意,她今日擲下去的並非茶杯,而是骰子。

她所擲的,是賭局。

兵行險招,她在賭。

一直藏身於樹枝間看着這一切的紅杉都被清曉周身冰冷的氣息所驚到。五年朝夕相處,清曉不常說話,不常笑,也不常動怒,相較於自己有時候的情緒氾濫,清曉的情緒簡直少的可憐,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朦朧的,模糊的,從不曾像這一刻,這樣鋒利遙遠難以接近,仿若一把出鞘的閃着寒光的匕首。

甯畫完美無缺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她盯着那杯茶,咬着牙道:“我句句屬實,信不信全由姑娘。”

清曉一聲冷笑,手中的茶杯便用力的擲了出去。

但隨着破碎聲響起的,還有另外一道溫潤的男聲。

“姑娘剛剛擲出去的杯子,乃是上好白玉雕琢而成,實在得來不易,姑娘該憐惜些纔是。”

未及清曉反應,甯畫先朝來人快步迎了過去,她聲音婉轉的叫了一聲“王爺”,語氣裡不辨委屈和欣喜,隨即又擔心道:“王爺怎生來了?剛剛清姑娘說……”

她的話未說完,便被來人打斷,“姑娘說的本王都聽到了,敢問姑娘說的是真的嗎?”他溫和有禮的問道。

清曉這纔回神,轉過身淡淡道:“王爺覺……”未出口的話,忽然就這樣戛然而止。

直到現在清曉還記得那日破曉前的懸崖。

五年的時間,清曉從未出過浥山。記得有一次她在山中採藥迷了路,那時她纔剛剛拜華清爲師,出莊的次數屈指可數,自然不能清楚的辨認方向,於是那一晚她呆在林中,燃了一堆並不怎麼旺的火,在自己身邊撒了一圈又一圈的毒藥,這才困極的瞌上眼,可是不久後便會被冷風吹醒,或是被林中各種各樣詭異的聲音給驚醒,一直到將近破曉時,火熄了,她也不敢再呆在此處了,給周身灑滿毒藥,她才起身重新尋路,隨後便不知不覺走到那處懸崖。

那時天還是黑的,一直走至崖邊她才發現此處是個斷崖,崖底吹上來的冷風讓她渾身都打了個顫。

再多走一步她便會命喪黃泉。

可鬼使神差的,她沒有後退,竟緩緩的伸出了一隻腳。

天是種深藍,朦朦朧朧的一片,就在她的那隻腳要落下的同時,遠處飛來了一羣鳥,十幾只鳥在深沉的藍色裡飛翔,發出的鳴叫聲響徹整個山間,那一刻,清曉像是驚到了一樣,收回腳退後了好幾步,跌坐在地上,哭了。

她撕心裂肺痛哭的間隙,天空的藍色變淡了,漂浮的雲也慢慢被染上了金色,幾道光穿透雲層而來,落在懸崖上,一直繞着圈飛翔的那羣鳥依舊拍打着翅膀齊齊鳴叫着。

然而此刻站在瑤笙樓裡的清曉,彷彿又回到幾年前那個懸崖邊,不,確切的說,她彷彿已經踏出了那一步,整個人都在往下墜,冷風與絕望,迎面而來。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叫出那個暌違五年的名字,臉上的表情狼狽得就像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被人從背後狠狠地打了一棍。

“莫,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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