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的到來除了清曉,沒有人知道。
第二天,清曉就將華清同意紅杉留下的事告訴了紅杉和霍至境,之後她又叫來了軍醫,將紅杉往後所需的藥方,以及該怎樣要照顧,事無鉅細的都交代了一番。
霍至境對於她這般匆忙的離開有些不滿,“紅杉的腿纔剛剛有起色,姑娘怎得就要離開了?”這些日子仗也打得不錯,一切煩憂似是都消散了一般,他眉間的鬱結之氣也少了不少。
“紅杉的腿已無大礙,我已交代過隨行軍醫,將軍不必擔憂,更何況師父他老人家已同意紅杉留在你身邊,將軍現下該好好去照顧紅杉纔是,而不是這般徒勞的攔着我。”清曉一邊收拾着手下的藥箱一邊說道。
紅杉的情感比霍至境來得更直接一些,“師妹!我腿還沒好你就要走,太有損醫德啦!”
清曉將銀針一根一根的放妥,神色不變,淡淡的回:“我不是大夫。”
“可是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連一個月都沒有!”
“放心罷,真的同我待一個月,你一定會生厭的。”
紅杉沒有再反駁,因爲清曉說的是事實。霍至境見勸說不了也便放棄了,她的確沒有任何必須留在這裡的理由。而紅杉也半靠在牀上生着悶氣。
帳篷內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那把匕首就是在這樣寂靜又沉悶的環境下猝不及防的出現的,它躺在她藥箱一個安靜的角落內,刀柄冰冷的溫度好似那晚的冷風,上面嵌着的紅色寶石又好似那晚躍躍的爐火。
不過瞬息,清曉腦中已閃過千般念頭。她想將這匕首還給莫雲深,可已經收下了,再這般還回去難免顯得小氣,想了又想,這匕首終是被她留下了。
她走得時候是那日一早。
天邊露了點魚肚白,淺淺的藍,以及朝陽初升的胭脂般的紅,三種不同的顏色相當奇妙的糅合在了一起,看起來竟是意外的協調。
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呵出來的時候看到眼前的一片氤氳,好似一片大霧,這漠北雖然蒼涼,可所有的景色皆蔚爲壯觀,讓人心中暢快。
身後的馬兒不安的在原地動來動去,車伕也早已將馬繮繩套好,只等着她出發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是在今天離開,只讓霍至境替她準備了一輛簡陋的馬車,以及她抽時間從溪城叫來的一個車伕。她猜想紅杉現在大抵還在夢中,霍至境昨晚一直陪着她,現在可能也睡着了,守衛的將士自然是認得她的,朝她略略點頭示意,也沒有開口說話。
一切都是寂靜的。
就是在這一片寂靜裡,她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莫雲深。
他今日穿着一件煙青色的錦袍,繫了一件白色的披風,披風上面鑲了一層毛,將他的脖子圍得嚴嚴實實,他就那樣站在那裡,逆着光,看不清神色,腳下的影子被朝陽拖得長長的,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曠野,他和她站在這片土地上,渺小得猶如兩顆塵埃。
他招招手,喚了一旁抱着一堆的文其,文其應聲將懷中的東西交給了一旁的車伕。
而他,則慢慢走到她面前。
他解下了身上的披風,然後圍在她身上,纖長白皙的手指靈巧的將繩子在她脖頸處打了個蝴蝶結,披風上還帶着他的體溫。
“真要走嗎?”繫好了結,他終於開了口,垂首低眉望向了她。
他的眼神像是無形的絲線般擾人,從他身後涌出的光讓清曉不由得微微眯了眼,她平靜的看着眼前這個人,又想起了那句話。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他一身寧靜的氣息像極了這兩句話。
如山澗靜靜流淌的清水,如清幽沉默的大山。
也許是時辰正好,也許是景色正好,也許是要離開了,清曉這一次看着他,是這大半年來,最平靜的一次。
她伸手輕輕解了那個系的很美的蝴蝶結,將披風重新交到他手上,身上傳來的冷意讓她更鎮靜。
“已經在宮中太久,都快忘記煙火是什麼味道了。”她輕輕道。
他沒有再說話,眼神微閃,重新將披風繫到她身上,這次用了些力道,系得很緊,是死結。
“一路珍重。”他垂了手,作了道別。
清曉低頭看着那個死結,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記得五年前,她明明不喜針線,卻爲了編一個同心結日日纏着孃親,可卻是手太笨,學了一半便再學不下去,等她將那個編得亂七八糟的同心結遞到他面前時,看着他臉上的笑她當即就紅了臉,正想收回來的時候,卻被他拿了去。
那同心結下面還掛了一個荷包,是她照着自己荷包中的藥材給他抓的,每針每線每味藥她都廢了不少心思。
他收下的時候神色很溫柔,目光望着那個同心結時裡面有着醉人的光:“既是姑娘的一番心意,在下豈有不收之理?”說罷,便將它放在手中細細把玩。
她幾番欣喜,幾番微惱,最後輕輕揚着下巴,聲音故作大膽的道:“既然收下了,就不許嫌棄它醜。”
他倏爾一笑,嘴邊彎起了挺大的一個弧度,“在下當然不會嫌棄。”
她半天沒說話,腦中轉了幾個彎,忽而兩條秀眉豎起,聲音清脆:“那你就是承認它醜啦?”
記得那時他沒忍住,清朗的笑聲震得胸膛微微起伏,眼睫也猶如振翅欲飛的蝴蝶輕輕顫着,而她也沒有忍住,同他一起笑了。
那笑聲現在想起來,遙不可及。
他們就像死結,已經走投無路。
坐上馬車離開的時候,她沒敢回頭望,卻不知爲何總能感覺他一直在後面看着她。
死結,的確已是死結,他們中間隔着的,早已不再是那場大火,還有戚衛,有云姨,有甯辰,有甯畫。
唯有一剪下去,你死我亡。
霍至境剛剛從紅杉帳篷出來,便見到莫雲深。
他來道別。
“爲何這般急着走?”霍至境問道。
莫雲深沒有回答,只是道:“如今闌月與西蒼這場仗就快打完了,西蒼氣數將盡,很快便會敗北,成爲一盤散沙,屆時我希望將軍替我帶回來一個人。”
這霍至境倒是有些好奇了,他道:“是誰?”
“望江。”
莫雲深移開了目光,那是西蒼的方向,言語飄渺模糊不清,他說的很慢,也很輕:“他欠我一些帳,有幾年了,也是時候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