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騏見兩人都愣在原地不說話，來的同學又多了起來，只好硬着頭皮上前招呼楊凱。楊凱沒有難爲肖騏，跟在他身後一同走得遠了些，眼神卻一直沒離開林墨，和林墨身邊的祝美，直到見林墨低聲跟祝美說了句什麼，祝美擔憂地看了看他，卻並沒有一同跟過來。
肖騏站在楊凱身邊，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環繞着這個男人，分明也沒比他們大上幾歲，卻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歲月砥礪後的滄桑。肖騏不禁又退了一小步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見他只是簡單地穿了件純黑色的襯衫，袖口挽了幾圈上去，露出古銅色的小臂，同色系的休閒褲，黑色的皮帶，不知爲什麼，就像是臉上寫着生人勿進。
對楊凱的來意，林墨是心知肚明，所以也不需要寒暄，沒必要敘舊，兩個人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她對你說了？”
楊凱盯着林墨的眼睛，“難道不應該嗎？”
林墨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爲什麼？”楊凱心中也充滿了疑惑，以他對林墨的瞭解，不該是這樣草率的人，因何這樣對待感情，連面都不露，確實不是他的風格。
林墨現在最怕聽到的三個字就是“爲什麼”，因爲連他自己都搞不清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把佑佑完全屏蔽在自己家的變故之外，到底是爲了保護她還是爲了自己暫時的逃避，現在家裡的境況沒有變好的趨勢，他更是打消了跟佑佑坦白的念頭，總想往後拖一拖，沒準過了這段就又好起來了呢。
楊凱並沒有給林墨太多的空白時間，他從涵婧的電話中輾轉聽到了這個消息，知道蘇佑安目前的狀態後，簡單地交代了下工作，就買了飛回來的機票，落地之後，直接來找林墨，別人都還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
“我說過，如果有一天，她的心裡不全是你，我一定會回來，跟你爭。不過，我沒想到的居然是是我還沒爭，你就要放手了。”
林墨眼前，彼時的楊凱言之鑿鑿，現在的楊凱信誓旦旦，漸漸地兩個影像合二爲一，他耳邊又響起當時自己也斬釘截鐵地宣告，“她是我的！” 只是當時的意氣風發翩翩少年，今日卻無法義無反顧地面對那個人。
楊凱見林墨不語，心中更加惱火，他扯過林墨的衣領，低吼道：“她一個人去上海讀書，你就真忍心？我告訴你林墨，如果你沒有一個像樣的解釋，那我不聽也罷，可你給我記住了，從此以後，你是你，她是她，你不去她身邊好好守着，我去！我會花幾倍的力氣把你從她腦海中抹去，直到她不再想起你爲止。”
楊凱吼完，撒開了林墨，兩個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直到楊凱再度開口，“她沒有告訴我，這一切她都沒有親口跟我說，可我一定會做到，讓她以後有任何事，想傾訴的第一個人，是我。” 說完，轉身而去。
林墨的臉煞白一片，剛剛迎風喝的幾瓶酒在肚子裡造反，多少天沒好好吃頓飯，這會兒又戧了風，一張嘴，稀里嘩啦地全吐了出來。待他直起身，倒覺得腦袋清靈了許多。肖騏心裡想道，楊凱這一回，是福是禍還未可知，不過林墨也是時候該給蘇佑安一個交代了。
楊凱沒有直接去找蘇佑安，近鄉情怯，就要見到佑安，他比誰都緊張。然而他還是覺得不對勁，在沒弄清楚事情之前，貿然出現在大家眼前於事無補，楊凱皺皺眉，先找了個賓館落腳，躺在酒店的大牀上，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總是站在林墨身邊的人。
六班的散夥飯定在第二天的晚上，同窗雖說只有一載，也是見證了彼此的奮鬥和汗水，告別高中，誰也不能缺席。涵婧早早地把蘇佑安拉了出來，讓涵婧吃驚的是，看蘇蘇的樣子，倒並沒有太多的頹廢之色，只是腳下飄忽的腳步讓人難以忽略她的虛弱。
蘇佑安先開了口，“婧婧，給楊凱打過電話了？告訴他你考上深大了嗎？”
“第一時間已經通知他，準備接駕啦！哦，對了，我還說，等我到了，要他請我狠狠地大吃一頓，他答應啦！”
“真好，慢慢來吧。” 蘇佑安看着自己的裙角，徐徐地說。
涵婧試探着問：“蘇蘇，你，沒關係了嗎？”
蘇佑安擡起頭，像是說給涵婧，又像是在說給自己，“有關係，但我要努力讓自己覺得沒關係。我要等他願意把這一切解釋給我聽。在那之前，我能做的就是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如果在我去上海之前他沒有當面說要分手，那麼，他一天不說，我就一天還是他的女朋友。婧婧，你說我算不算假裝堅強？你認識他也很久了，他不會就這樣一言不發的，嗯？”
涵婧能聽出蘇佑安心中的不安卻又夾雜着信念，迷惘中卻又擁有執着，她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蘇佑安，心疼和不捨涌上心頭。
“對，親愛的，我相信我們的眼光沒有那麼差，如果林墨真的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你生命中，那我們就都看錯他了，可我也相信他不會那樣對你的。等到雲開月明之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比以前更好。”
涵婧說完，在蘇佑安臉上看到一個久違的微笑，卻仍是怯怯的，她心中長嘆一聲，挽起蘇佑安的手，向前走去。他們的身後，楊凱的身影顯現出來，挺拔修長的身軀帶着微微的疲憊。一個晚上的時間，已經足夠他請人幫忙調查，弄清事情的大概，林墨會選擇用逃避和沉默的方式，也實屬無奈，楊凱心中對林墨的芥蒂消除了一些，可他還是不能完全說服自要這樣對待蘇佑安。還有一些關鍵的東西他沒有弄清，看來，是時候去找那個見過幾次的人了。
祝美到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些吃的和幾瓶可口可樂提在手裡，往林墨家走去，拐了個彎，覺得身後有人在跟着自己。祝美走快了幾步，很明顯可以感受到身後人也加快了步伐，祝美生氣了，青天白日的，還真有跟蹤狂不成？她猛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見了一身黑衣的楊凱。
對楊凱，祝美也算得上認識，畢竟是幫過自己脫離險境的人，但她也敏銳地感覺到楊凱對自己和林墨的不友善，祝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索性等着楊凱先開口，看他是何來意。
“我叫楊凱”。
“我認識你。”
“請問，有空嗎？”楊凱的語氣還算溫和。
“你想知道什麼？”祝美沒有裝作聽不懂。
“咱們換個地方，坐着說？”
祝美想了想，點點頭，“好吧”。楊凱倒是注意到她手中的塑料袋，便接了過來，祝美有點兒吃驚，但並沒說什麼，兩人並排走在人行路上，一會兒就到了戰魂。白天的酒吧並沒有什麼客人，聊天剛剛好。
楊凱到吧檯親自調了壺咖啡，祝美遠遠看去，竟覺得他就是一名咖啡師，她似乎已經嗅到了濃濃的咖啡香氣，直到楊凱轉過身來，她才猛然收回視線。楊凱端着托盤走了過來，上面是一壺濾好的咖啡，英式咖啡杯，方糖和牛奶。祝沒深深地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嚐嚐怎麼樣”，楊凱親自替祝美倒了半杯，並把牛奶推到了她跟前。
祝美加了塊糖，拿起盤子中的小勺攪了攪，端起來喝了口，眯起眼睛，半晌才嚥了下去。
楊凱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黑咖啡，什麼都沒再加，一口見了底。
“你是從美國回來的，應該會喜歡這種手衝的吧？”
祝美還在回味，被楊凱這一句話叫回了神。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我從美國回來你都知道，那還有什麼是需要問我的呢？”
“你會如實告訴我嗎？”
“我覺得，我需要知道咱們兩個人的立場，再考慮要不要互通一下有無。”
楊凱抿着脣，像是輕輕地笑了一下，“你的語氣像個生意人，商場上，這麼談可是談不成生意的。”
祝美放下杯子，“現在似乎我是賣方市場吧？”
楊凱倒不尷尬，他隨意地拿起咖啡壺，爲祝美續了一杯，說道：“我的立場可以說是中立的，起碼現在是這樣，我在乎的是誰你也應該知道，你心裡的想法我多少也猜得到，所以立場上，我們是不衝突的，對嗎？”
祝美：“那你現在，都知道了什麼？”
“林墨家中變故我已經大致清楚了，他改了志願我也能理解，可一定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否則他不應該對佑安避而不見。”
“見了還能怎麼樣？他們兩個人，註定不是一路人，未來的四五年相隔千里，還能有什麼相守可言？”
“有些感情，是可以異地而持久的。”
“你說你自己嗎？” 祝美咄咄逼人。
楊凱盯着祝美，“難道你不是嗎？”
祝美渾身一顫，在對方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的癡情和可笑，端起杯子，“咱們是不是可以乾一杯？爲我們的相似。”
楊凱接着說道：“如果我是林墨，我會讓佑安知道這一切，我相信她可以跟我一同面對。除非事情還有更糟糕的一面，是林墨也無法預測的，我說的可對？ ”
祝美此時心裡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思，僅憑着瞭解到的一鱗半爪，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林墨的心路，在事情開始的時候並不是要一味地隱瞞，只是志願改得太突然，沒想好如何面對蘇佑安，但並沒有要一直瞞着她。可後來事態急轉直下，林墨實在不清楚將來的生活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便一拖再拖，沒說個明白。
可祝美卻並不想告訴楊凱這些，她對林墨的感情並沒有因爲他的家庭變故而減少，相反她很慶幸這時的自己不是被排斥在外的那個人，她可以陪伴在林墨身邊，同他一起抵禦所有的坎坷。
祝美看着正在等她回答的楊凱，先輕輕點了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慢吞吞地說：“也可以這樣說，但是不準確，不是無法預測，而是我哥改了心意，這件事讓他知道了，誰纔是最適合他，誰纔是能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祝美指着自己的鼻尖，“對，就是我。你不用那種眼神看我，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有和他相同的家庭出身，我們的父母是世交，我能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的苦悶，安慰他的創傷，我們將來的軌跡是重合的。嗯，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我和我哥報的是同一所大學，只是專業不同。不論是工作生活，我們都是完美契合的，不需要多餘的解釋，我們就能明白對方的意圖，這難道不是完美couple嗎？”
楊凱停下手中的動作，“你的意思是，林墨移情別戀了？”
“我哥本來就是我的，她纔是後到的那個！”
“所以，林墨並沒有給佑安機會去陪他承受這些，而是直接投向了可以承受這一切的你？”
祝美爲林墨辯解，“可他，他也很難受，並不是你說的那種移情別戀。”
楊凱站起身，撂下了三個字：“他活該。”騰的一下撞開了椅子。
突然，他又折了回來，雙手撐在桌面上，對祝美說道：“我本來就是個初中都沒念完的土包子，可這麼多年，也學會了手衝咖啡，也能多少聽懂你的英漢夾雜，別跟我說什麼搭不搭，配不配，只要感情在，這些差距都是可以彌補的。我祝你們將來每天都有聊不完的手術，說不完的病例，回到家一起洗掉手上的來蘇水味兒，如果這是你們想要的，那你們一定會如願以償的。慢走，不送！”
祝美看楊凱的瞳孔中，一團怒火在燃燒，她也知道楊凱的身手，知道林墨可能會受些皮肉之苦，但她覺得，這個謊言賭值得她賭上一賭。假如楊凱真的有那麼在意蘇佑安，假如林墨可以暫時的消沉下去，假如蘇佑安一直找不到林墨，假如她可以從楊凱嘴裡得知自己撒的這個謊，那麼，林墨，林墨也許真的就能是自己的了。
祝美提起剛剛在樓下買的東西，走出了戰魂，向林墨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