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是個分外晴朗的好天,蘇佑安理理頭髮,把辮子從鴨舌帽後面的窟窿裡掏出來,伊一幫她別好號牌,又用紅色水筆在上面畫了個心,用膩死人的聲音說:“我愛你哦,好愛好愛你。”還沒等蘇佑安嫌棄她,牟小西和辰亦然已經一把拉過她,夾在中間,剛想說什麼,林墨抽空跑了過來,對蘇佑安交待道:“一會兒跑的時候,記得用鼻子吸氣,嘴呼氣,免得口乾、胸悶。”
“還有,差不多三步一呼,三步一吸吧。”
“對了,還有胸特別悶的時候,也別一直憋着不張嘴,過了那個勁兒,就好了。”
林墨說一句,蘇佑安點一下頭,辰亦然她們三個在旁看着,終於沒忍住,問道:“林墨,你有完沒完?”
長跑是今天上午最大的看點,女子3000米,選手們都站在起點,3000米沒有預賽,大家擠在一起,沒人因爲裡道外道糾纏,要跑七圈半呢,誰會在意這起步的一點點距離。
槍響了!和短跑的起步不同,長跑的起步不激烈不爭搶,選手們都有經驗,分成幾個小集團,沒有誰衝得特別快,也沒誰被落在後面。
林墨陪練的時候,讓蘇佑安自己找感覺,跑了幾次後,她覺得無論前面多省勁兒,到後來也是沒力氣,還不如前面就跑得領先一些,後半程的事兒,再說吧!她難得的阿Q了一回。
蘇佑安在第一集團裡,跟在一個小個子女生後,老老實實地跑了兩圈。辰辰和小西在看臺前,眼神一直釘在她身上。第三圈到終點的時候,蘇佑安看見伊一拿了條毛巾跟她揮手。這時她已經有些吃力,呼吸也急促了起來,胸口悶悶的,好像怎麼也呼吸不夠。她繼續往前跑,只覺得雙腿灌了鉛的沉,好像是被伊一抱住大腿耍賴一樣擡不起來。
要讓蘇佑安說幾個自己的優點,“毅力”一定是她的首選,在碰到魔障物理君之前,坐穩考試一姐這麼多年,靠的絕不僅僅是運氣。一件事,如果已經開始,無論結果如何,決不半途而廢,這個信條伴隨並影響了蘇佑安的一生,就像現在這樣,即使再難受,再胸悶,腳下卻不停半分。
林墨一直在主席臺附近忙着算分,但心思卻一刻也沒離開跑道上那個晃動着馬尾的女孩兒。這是第四圈了,林墨心想,該到她的體能極限了。這樣想着,他放下了手裡的東西,站在最近的一個彎道,看着那個身影向自己跑來。
蘇佑安那會兒耳邊滿是呼呼的風聲,缺氧的感覺讓她什麼都聽不大清,但她看見了林墨。林墨那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運動套裝,沒有多餘的裝飾,沒有多餘的設計,極簡的一身裝束。那個年紀的男生,少有胖子,大多都很瘦,穿黑色就更爲明顯。林墨這兩年個子竄得很快,體格看上去卻瘦削而結實。可蘇佑安那會兒,卻分明只見到了電線杆一根,過了彎道,這根電線杆在跑道外面陪她一起跑了起來。
林墨手指點住自己的脣,搖搖頭,示意蘇佑安不要說話,快跑幾步到她右前方,轉過身來倒着跑起來,手臂一上一下地有節奏地擺動,調整着蘇佑安的呼吸。
漸漸地,蘇佑安度過了最難受的那兩圈,胸口也不像剛纔那樣上不來氣了,林墨經過自己班的時候,被同學叫住,問些什麼,就停下了腳步。
陸陸續續地,其他運動員班裡也有人上來陪跑,有遞毛巾的,有遞水的,最後一圈半了,還有後勁的運動員開始加速超人。辰亦然和牟小西走到了離看臺遠處的彎道,準備最後半圈陪蘇佑安一起衝刺,伊一一直等在終點處,一蹦一跳地往蘇佑安這邊看。林墨這時處理完了事情,也和伊一一起等着最後的衝刺。
蘇佑安的狀態保持得很好,現在處在第三的位置上。大家紛紛開始加勁衝刺,她也開始使力。路過主席臺時,臺下一個班的啦啦隊弄來一面大鼓,看女子3000米馬上衝刺,啦啦隊員也興奮得擂起鼓來。
“咚咚,咚咚,咚咚嗆咚咚咚”,還打出了一串花。
蘇佑安剛好經過這裡,正趕上使全力衝刺,心跳過速,砰砰地像要跳出來,一聽到震耳欲聾的鼓聲,頓時胸口一陣翻騰,難受得不行。她咬緊牙關,望着前面還剩不到100米的跑道,眼前有些模糊,那是汗水順着額角淌進了眼睛。
她也顧不上擦,眯着眼睛,腳下又快了幾步,眼看着超過了前面的女孩兒,準備最後一搏。
這時,很多人都站到了最後100米跑道的邊上,等着英雄的誕生。
張小英早都看見林墨站在終點處,她心裡惦記着昨天扎林墨的那一下,想問問他怎樣,可這會兒那人太多,擠不過去。眼見着要衝刺了,也就先專心看比賽。
跑道外陪跑的人,有的手裡擰開礦泉水,往運動員身上潑灑降溫,有的把水瓶遞給運動員,讓她們喝了一口潤潤,又吐了出來。張小英手裡正好拿着一瓶礦泉水,本來打算拿給林墨,這會兒卻正好看見蘇佑安滿臉的汗,又見她被汗水蟄得眯起了眼,便也沒多想,學旁邊的人,擰開瓶蓋一揚手,兜頭便朝蘇佑安頭頂澆了過去。
蘇佑安正憋足一口氣,準備衝刺,沒防備頭頂一冰,後背一激靈,打了個哆嗦,憋着的這口氣就泄了下去,本來已經壓前面一直領跑的小個子女生半步的距離,這下亂了呼吸,腳下跟不上,最後的七八米強撐着衝到了終點,那之前,好像聽到伊一在大聲喊,說 “快點快點,要被追上了!”
蘇佑安一挺身,比第三名快了那麼一丁點的過了線。
蘇佑安就像一顆衝破了掩體的子彈,帶着慣性和鈍勁,狠狠地砸在了迎接着她的林墨懷裡,林墨順勢又帶着她繞着跑道外小步地慢跑了會兒,把速度降了下來。蘇佑安幾次癱軟着要滑下去,被林墨一隻手夾住,強拖着她又走了小半圈兒,直到伊一拿着毛巾和水追了上來。
他們都坐在了草坪上,林墨摘掉了蘇佑安的帽子,又把皮筋散開,伊一拿着毛巾在蘇佑安頭上擦着,不知是汗是水。辰亦然和牟小西也趕了過來,手裡拿着乾淨的衣服。
蘇佑安仍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是嘴巴幹得厲害,她指了指伊一手裡的水。林墨接過瓶子,叮囑道:“別嚥了,漱漱口就行。”
蘇佑安就着林墨手裡喝了一口,起身想去後面吐掉,自己卻沒力氣再站起來。林墨手裡正拿着帽子,讓她吐在裡頭。蘇佑安也實在不想再起來,就照辦了。
伊一瞪大眼睛,“林墨,你知不知道這帽子是我的?”
蘇佑安想笑,氣卻跟不上,她索性靠在伊一身上,聽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最先憤憤的是小西,剛剛她和辰亦然跟在外圈跑,奈何前面人多,被擋了下,卻看清了張小英拿水潑蘇佑安的那一幕。
“本來我們蘇蘇都要拿冠軍了,誰讓她多事!”牟小西特別介意剛纔張小英的舉動。
辰亦然也是不高興,也說道:“她也真是不懂事,就算潑水也要先從前面示意一下,哪有從後面不聲不響澆的道理!”
林墨聽着她們的談話,沒再說什麼,轉而問蘇佑安:“岔氣沒?”
蘇佑安搖搖頭,對林墨說:“我要喝可樂”。
林墨拍拍身上的土,問另外三人,“你們呢?”
一會兒,林墨拎着兩瓶可樂,兩瓶芬達,一瓶冰紅茶回來,擰開一瓶可樂,又從口袋裡拿出一根套着塑料袋的吸管,插好了遞給蘇佑安。
伊一忽閃着兩隻大眼睛看向林墨:“墨墨,我的管兒呢?”
林墨已經被伊一鍛鍊得波瀾不驚,這會兒也不那麼容易起雞皮疙瘩了。他看着蘇佑安喝了一口還在冒泡的可樂,又辣得咳嗽起來,就把自己的冰紅茶遞給她。
蘇佑安緩緩喝了幾口,感覺好了不少,她不繼續賴在伊一身上了,問林墨道:“第二名加幾分啊?”
“6分,咱班加上你這6分,就和前面高二三班持平了。”
蘇佑安高興起來,“這罪也不白受嘛。”
實際上,蘇佑安本不知道是誰從後面給自己來了那麼一下,還挺生氣的,不過知道是張小英以後,也不那麼惱火了,張小英和自己同學三年,人是不壞,就是用錯了方式而已。何況她也是好意,不管怎麼說,自己的名次也讓班級總分提高了一大截,再生氣,就不必要了。
蘇佑安站起身,說道:“馬上男子5000米了,咱們去給廖飛加油吧!”
半個多小時以後,廖飛改稱“蝸牛飛”,蘇佑安一語成讖。
下午的項目以趣味性爲主,20人的大接力得分翻倍。高一四班短跑能手不在少數,林墨根據現場的情況又調整了一下名單,大家就根據自己的號碼站到了每個接力點上。
大接力男生和女生穿插開,每個接力區大概5米,在這個範圍內接棒都可以。臨出發前,林墨特意囑咐了大家,男生要多跑兩個接力區,早接棒,晚傳棒,這樣可以把整體速度再提升一點。
大接力的結果毫無懸念,高一四班以絕對優勢取得了第一的16分,這是最後一項,沒有被反超的機會了。高一四班初出茅廬就奪得桂冠,男生們把桌子拍得叮噹響,慶祝着他們寶貴的勝利。
林墨站在一邊,張小英也跟了過來,她剛想詢問他後背的那個針眼兒,林墨倒先開口了。
“小英,下次要是再有類似的事,你一定要先給對方示意一下。”
張小英沒聽明白,又聽林墨接着道:“長跑透支體力,呼吸是關鍵,後背一被涼水激,容易岔氣嗆着。”
張小英這才知道林墨說的是蘇佑安,一股難言的羞愧和不甘讓她低下頭。
她諾諾地說:“嗯,我知道了”。
林墨沒再開口,他的眼神飄向了那個再次變身豆腐,靠在伊一身上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