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醒來時,已是凌晨三點多鐘,他微微動了動手指,感覺被握在另一隻手中。佑安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楊凱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錦彪到底是細心的,在病牀邊上支起一張柔軟的行軍牀,佑安就躺在楊凱身邊,到了後半夜終於撐不住沉沉睡去。此刻萬籟俱靜,楊凱幽幽轉醒,他小心地想動一動脖子,想看看佑安,這段日子不用說也知道她過得太艱難,楊凱只想好好抱她在懷裡,這樣一動,佑安便醒了。
“楊凱,你醒了?醒了嗎?你看看我,你看得見我嗎?”佑安感覺到楊凱細微的變化,猛然驚醒,撐起身子,湊到楊凱臉孔上方,這一動,一連串的淚珠汩汩落下,滴在他臉上。
“乖,不哭,我在這,佑安,我有話要問你。”楊凱還是異常虛弱,說了這許多字,已經有些喘。
蘇佑安趕緊擦了擦淚,“什麼?”
楊凱慢慢問道:“我們,有孩子了?”
蘇佑安破涕爲笑,“你果然聽到了。”
楊凱恢復的速度很快,不過七八天,已經可以靠在牀背上坐起來吃些流食了。在他毫無妥協可能的眼神下,蘇佑安只得晚上乖乖回去睡覺,白天再過來照顧他。之前她的精神全都聚集在楊凱身上,絲毫未覺察到身體有什麼不妥,現在鬆懈下來,嗜睡,噁心,飢餓之類的各種初期反應全都找上門來,一點兒情面都不講。她留在病房,很難講是她來照顧楊凱,還是讓錦彪照顧她。
林墨在楊凱醒來的第二天就陪着導師回了上海當助手,臨走之前,留給佑安一封信,請橙子轉交。蘇佑安其實很怕當面跟林墨說再見,經過這一次的意外,她和林墨之間算是徹底撇清了關係,再也不會有什麼心結。對於林墨來說,即使回來時,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倖,在知道佑安有了孩子之後,也再不會打擾她的幸福,何況,他自己也願意承認,楊凱會照顧好佑安,因爲他對佑安的心,自己一直看在眼裡,從未改變。自己對佑安的心,即使未變,卻沒有在實際行動中,給予她全然的信任和愛。
……
“佑佑,見字如面,最後一面。
你我相識二十年,青梅竹馬,同窗同心,卻未換得相守一生,這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懲罰。
我愛你,毫無疑問,你也愛過我,真心實意。可我對你,犯下了太多錯誤,後悔已來不及。
好在,上天對你不薄,有他替我愛你,照顧你,陪着你,無論到哪裡。
我羨慕他,就像多年前他嫉妒我一樣。
對不起佑佑,我把你弄丟了,我讓你受傷了,我把我們倆暢想過的生活搞砸了,都是我的錯。
從今往後,你的生命裡不再有我,但我會一直祝福你,祝福你和他過上想要的生活,
平安,順遂,簡簡單單,幸福甜蜜。
我會好好的,勿念。
林墨 ”
……
蘇佑安看完橙子遞給她的信,久久沒有說什麼,說到底,林墨也是身不由己,奈何情深緣淺,命中註定的事他無力迴天。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一起走過的青春,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這樣一個人註定在她的生命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現在只能畫地爲牢,將他鎖在心裡的某個小小的角落,再不去觸碰。佑安擡手撫上自己有着月牙形疤痕的眉梢,那些年林墨最喜歡將輕輕的一個吻落在這裡,他說“佑佑,這裡有我們的青春”。
可青春終會如流水,假如青春不散場,我們是不是能不分開。
將信折了起來放進包裡,以爲楊凱還未睡醒,蘇佑安最後一次放任了自己爲林墨流下淚水,祭奠他們稚嫩的青春。聽見她輕輕的啜泣,楊凱決定,還是讓她以爲,自己仍在睡吧。
一個月之後,楊凱出院。
誰也沒想到楊凱出院後,提出的第一個要求,竟然是要拍婚紗照。
“大哥,不好吧?”錦彪一臉的勉強。
“怎麼不好了?”楊凱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之後,性格跟換了個人似的。“彪子,你的意思是我不帥?”
“老大,你饒了我吧,你帥你帥你最帥,可你就是再帥,坐在輪椅上拍婚紗照,也不是什麼好主意吧?”錦彪對着坐在輪椅上的楊凱,一副嫌棄臉。
“我會站起來的,大不了你給我弄一支手杖來”,楊凱毫不猶豫地說。
“老大你這是自找麻煩嘛,爲什麼不能等腿好了再拍?這又不是什麼急事!”
“我可以等,你嫂子的肚子不可以”,楊凱一副欠扁的樣子,“你沒有老婆,你不懂。哪個女人不希望在自己狀態最好,最苗條的時候拍婚紗照,等我腿好了,她的肚子也該大了,等她發現自己穿上婚紗還帶球跑的時候,我懷疑會不會把我剛養好的腿再打折一回。”
錦彪聽了,想了想竟然歎服:“老大,哈哈,你也太賊了吧,不過,還算你說得有那麼點道理,嫂子最近脾氣漸長啊!還真是要以防萬一。”
也怪楊凱,恢復的速度太快,到後來大家誰也看不出他是爲了給老婆大人安胎讓她安心才強撐着,還是身體底子好真就恢復得差不多了。總之,看他的精神狀態一天好過一天,錦彪也就從善如流,開始忙着爲他家老大當新郎官准備行頭。
蘇佑安拍了拍肚子,嘟囔着嘴跟楊凱抱怨道:“你們,一個個的,都騙我,這都多明顯了,還說看不出來。”嚇得楊凱一口老血沒從輪椅上摔下,“祖宗你輕點兒,要不你拍我,別拍肚子行不?”
佑安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楊老闆,你的英雄氣概去哪了,你往那汽車上撞的時候不是覺得自己銅頭鐵臂呢?”這些天,每每一想起楊凱拿他自己當人肉盾牌這回事,氣就不打一處來,渾然不管楊凱是爲了她纔不管不顧的。楊凱哪敢跟她較真,不知第多少次的伏低做小,“老婆大人,我錯了我錯了,我大錯特錯,我不該魯莽行事,不該老眼昏花,不該把路人看成你,不該讓你擔心那麼久,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你……住手!”楊凱看見他老婆大人還在一下一下地拍着肚皮,絲毫沒拿他的話當回事,沒控制住吼了出來。
錦彪聽見他老大的聲音趕緊跑了進來,見這倆人玩着雷同的戲碼樂此不疲,一臉不以爲意的又溜達了出去,他已經認清了一個事實,現在的蘇佑安,就是皇太后,挾天子以令諸侯,從楊凱到自己到周圍的人,全部都是被戲的諸侯。
楊凱去婚紗影樓轉了一圈之後,以影棚空氣不好爲由,拒絕了室內的拍攝,他讓錦彪開上車,帶着他和元寶到蘇佑安之前採風的地方轉上幾圈,找了幾個風景絕佳的地方,實地考察。元寶和錦彪吐槽道:“從未發現我楊哥哥是個這麼龜毛的人,拍個婚紗照而已,還講什麼風水,以爲我會堪輿嘛?”
錦彪一臉毛線,“什麼魚?”
元寶:“……八爪魚,粘上就甩不掉。”
孕婦的腦細胞過於活躍,實在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蘇同學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無論別人怎麼說,都不相信自己的腰身仍然平坦,最後給楊凱下了最後通牒,拍可以,但不要穿婚紗,她要拍漢服的婚紗照,要鳳冠霞帔,大紅嫁衣。
生生把楊凱一個七尺漢子逼成了演技派,跑到西安城久負盛名的金萱堂,跟那一個月不過出兩三件活兒的老裁縫哭訴,說自己和女朋友多麼多麼的不容易,家裡阻撓,朋友反對,兩人偷偷領了結婚證,又被逐出家門,來到西安。錦彪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他實在不相信敬愛的老大居然還會有說謊不眨眼,演戲不彩排的本事,楊凱聲淚俱下,說到痛心處,撩開褲管,伸出仍然打着石膏的腿,給老師傅看,“師傅,你看,我老丈人說,你要是敢碰我們家女兒,我把你腿打折!”我說:“您打,你把我腿打折沒關係,只要你答應我們在一起,打折我也心甘情願!可是,最後,我腿折了,他們還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倆就離鄉背井,遠走高飛了。”
眼見老師傅眼眶都溼潤了,楊凱趕緊示意錦彪,將帶來的諸多禮物奉上,“師傅,您幫幫我,圓我一個夢,我已經什麼都給不了我媳婦了,只想讓她做一回最漂亮的新娘子,這事,我不將就,否則我也不用厚着臉皮非要求您老出馬了,誰不知道您是滿西安城手藝最好的師傅。”
這頓說書般的故事加上拍得恰到好處的馬屁,終於打動了金萱堂的掌門師尊,他答應加個急,儘快趕出楊凱的喜服,讓小夥子風風光光地當新郎官,體體面面地娶媳婦。
回程的路上,楊凱閉目養神,錦彪幾度開口,沒收到任何迴應,錦彪怒了,拿出手機點了播放,剛剛這一段教科書版的話劇段子立刻重演,楊凱和錦彪的地位在這段路上實現了全盤的逆轉。
“彪子,等哥好了,哥陪你好好喝一頓!”
……
“等哥好了,親自下廚給你做滿漢全席犒勞兄弟!”
“誰稀罕”。
“我跟你叫哥行不?你把這段錄音銷燬了,我管你叫哥。”
“不行,嫂子會審我,一審,我還是會說的。”
“你……你說想怎樣?”楊凱審時度勢的功夫還是有幾分的,他調動了臉上所有溫柔的線條,激出了錦彪半身的雞皮疙瘩。
“我要做娃乾爹”,錦彪說得大言不慚。
入夜,楊凱躺在牀上,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問蘇佑安:“媳婦,我們給寶寶取什麼名字啊?”
蘇佑安正坐在梳妝檯前,拿着一堆新買的瓶瓶罐罐挨個檢查,倒出來些乳液,輕輕地在手上拍着。
“拍拍”。
楊凱猶自說道:“你讀了那麼多書,肯定會給我們寶寶取個特別美的名字的。”
“拍拍”。
“佑安,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我們先取個小名叫着唄,等寶寶出來了,一聽就知道是在叫他。”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我說叫拍拍,楊拍拍!”
楊凱愣了愣,忽然大喊:“拍什麼拍?我以爲你在拍化妝品,又不是個皮球,爲啥叫拍拍?”
蘇佑安“噓”了聲,“你嚇着拍拍了。”
她又拍了拍肚皮,“因爲,我每次一拍他,你就特別緊張,我就喜歡看你緊張的樣子,想想,以後每次我一喊,你們倆一起迴應,多省事!”
“拍拍爸”,蘇佑安輕描淡寫地喚道。
“嗯?”楊凱反應過來,“騰”地坐直了身子,看蘇佑安從鏡子裡滿意地拍拍手,“看來,接受度良好,反應迅速,議案通過,就叫拍拍。”
楊凱嚥下了滿腦子叫囂的一句話:“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到誰肚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