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裡,林墨經常一整天都不說話,不哭不笑,從外表看起來,全然一具行屍走肉,唯一能讓他有些正常人的反應的,就是聽到蘇佑安的名字。祝美幾次衝他發火時,激動中提到蘇佑安,林墨騰地站了起來,眼神中透出幾道精光,卻片刻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繼而又恢復了殭屍狀態。
直到有一天,在他自己的牀頭,林墨發現了護照。他的狀態,終究讓祝美繳械投降,如果林墨一直這樣下去,那麼將他強行留在身邊,又有什麼意思呢。祝美的想通遲來了許久,林墨看着自己的護照,眼神動了動,卻沒有任何的行動,最後,祝美拿到了林墨的診斷書,輕度抑鬱,足以將一個血氣方剛的大男孩變成眼前這副頹喪的模樣。
再後來,祝美漸漸地來的少了,逐漸從林墨生活圈子裡淡出,家裡人想讓林墨回國,不想卻遭到了拒絕,林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父母,他不願回國,他要留在美國完成學業。
想到過去的那幾年,林墨猛地抓住蘇佑安的手,“佑佑,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想着你,想着我們從前的日子,想着你對我說過的以後,可是我不敢,不敢回來見你,我怕見到你就再也不能擁有你,哪怕是那些回憶。我,不想讓那些最珍貴的東西都隨風。”林墨的聲音弱了下去,手卻捨不得放開。
這樣的林墨,蘇佑安看在眼裡,心裡說不好是什麼滋味,她心裡清楚,林墨不是個壞人,命運對他來說太過反覆無常,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曲折坎坷,他完全有理由怨恨上天的不公,抱怨身邊的道德綁架,可對於自己來說,他一再地不告而別,確是實實在在的傷害。
“林墨,你這幾年是怎麼過的?”
蘇佑安不着痕跡地拉回自己的手,見到林墨之後,之前的種種不甘和憤懣竟消失了大半,時過境遷,當年的心境現在早已不可得,再見林墨,千言萬語卻只想問問他過得好不好。
林墨的眼神一剎那間黯淡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又擡起頭,看向蘇佑安,“沒什麼特別的,只是讀完了書,畢業了而已。”
“那工作呢,有打算嗎?”
林墨搖搖頭,“他們想讓我回家,工作也找好了,就在我小姑醫院的神經外科,可是我,沒答應。”說着,他試探着問道:“佑佑,你呢?你要留在這裡嗎?”
“嗯,我簽了三年的合同。”蘇佑安簡單地將自己的工作給林墨說了說,卻不願更多地說些什麼,心道差不多該讓楊凱進來了,便發了個信息給他。誰料,一個穿着經理制服的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快,快點,和你們一起來的那位先生,出事了!”
林墨拉起蘇佑安向外跑去,一路亭臺樓閣,曲折蜿蜒,終於穿到前廳,看見外面馬路邊圍了一堆人,蘇佑安擠了進去,眼前的畫面讓她腦袋“嗡”地一聲,傻掉了。楊凱躺在地上,血順着眼睛流了一臉,他雙眼緊閉,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看不到他的一絲生氣。蘇佑安雙腿一軟,直通通地跪在了他身邊。
林墨也擠了進來,見到眼前的場景,愣了一下,老白再次從人羣中擠進來,一下子蹲在佑安身邊,不住地安慰她,“沒事沒事,佑安,救護車馬上就來,你不要哭,他需要你。”林墨一步跨到楊凱另一邊,扒開楊凱眼皮去看他的瞳孔,心裡一沉,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佑佑,你不要動他,等急救的人到了再說。”
林墨又去看楊凱的傷口,看樣子傷在頭上,身上似乎只是些擦傷,腿好像有些不正常的彎曲,怕是有骨折。林墨擔憂地看了看蘇佑安,她明顯是被嚇傻了,直勾勾地盯着楊凱,不會說一個字。
老白搖了搖佑安,林墨也提高聲音喊了她幾聲,總算救護車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她的魔魘,楊凱被擡到車上,戴上了氧氣面罩,老白和林墨加上蘇佑安上了救護車,一路呼嘯來到手術室。
老白說,他和楊凱站在店門口聊天,兩人也很久沒見,說得投機。不過感覺楊凱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問他,他也只是說趕清早的飛機有些累而已。老白說這話的時候,看了眼林墨,傻瓜都知道肯定是跟眼前這位有些關係。“後來聊了有一會兒,說得口乾舌燥,我回去取飲料,出來就見楊凱朝路上的一個姑娘飛跑了過去,好像還有另外一個男孩兒也在追那姑娘。佑安,現在我才知道楊凱在幹什麼,那姑娘穿了跟你差不多樣子的一條裙子,頭髮也跟你很像。看樣子她也是跟那男孩兒吵架,不管不顧地跑上了馬路,想必楊凱一定以爲那是你。我眼見他推開那姑娘,自己只差了半步而已就能躲開車頭。”
佑安本還在強挺的精神,在聽到老白說的這些後,再一次轟然倒地,林墨,也一臉的驚詫。
過了不知多久,就沉默了多久,手術中的燈滅掉,醫生一臉疲倦地走了出來。
楊凱的狀況不容樂觀,顱骨有粉碎性骨折,且有血塊卡在暫時不能動手術取出的地方,性命暫時無憂,只是什麼時候醒就要看楊凱自己的恢復情況了。別的傷勢還好,最嚴重的是左腿膝蓋骨折打上了石膏,其餘的就是多處軟組織挫傷。
蘇佑安呆呆地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楊凱,剛剛還在逗她笑要她抱的這個男人,此刻被裹得像個木乃伊一樣靜靜地躺在那裡,她的大腦完全下達不了任何指令。醫生剛剛說的話明明都聽進去了,卻一點都理解不了。什麼叫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什麼叫做不確定會不會再站得起來,有什麼心理準備,蘇佑安只覺好像迷失在一場噩夢將醒卻沒醒之前那段最黑暗彷徨茫然的時間和空間裡,不知怎麼走下去。
楊凱還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裡呆上一宿,林墨強攙着蘇佑安將她扶到座位上。得到消息的錦彪、橙子、元寶和庭輝陸續趕來,大家都沒想到楊凱會傷得這麼重,一時都震驚過度。錦彪聽老白說完楊凱出事的原委,頭髮都豎了起來,他兩步邁到林墨面前拎着他的衣領揪了起來,一拳打了過去。
“你知道我大哥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怎麼你一回來,你一出現,我大哥就躺在ICU了?”衆人連忙上去拉住他,卻根本困不住激動的錦彪。他衝到林墨面前又是一拳,幾絲血跡順着林墨的嘴角淌了下來。
“我大哥!他爲了能跟嫂子在一起,深圳、上海、西安前前後後換了幾座城市,公司那麼高的職位,他說不要就不要了,這些年,我看着他是怎麼一點一點打開嫂子的心,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了,你就是他的災星!”
老白和庭輝終於合力抱住了錦彪,他們不認識林墨,見林墨也不躲,任由錦彪打,便只能喊元寶和橙子將林墨推開。
“你走吧”,一直靠坐在角落裡的佑安對林墨說,“錦彪說得對,你不回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你和我是罪人,把楊凱害成這樣,他不會希望醒來時看見你還在,你走吧,從今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出現在我和楊凱的生活裡,我們從此再不相見。”
林墨面如死灰,哪怕是他擅自決定離開蘇佑安的時候,他在美國得了抑鬱症瀕臨崩潰的時候,在他聽到蘇佑安和楊凱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像這般錐心。佑佑親口說的永不相見,是對他最深的詛咒。
林墨接過橙子遞給他的紙巾,機械地擦了擦嘴角上的血,半晌,半跪在蘇佑安面前,艱難地說:“佑佑,你不要趕我走,我留下來,可以幫你照顧他,直到他醒過來,直到他好起來。”
蘇佑安剛要開口拒絕,林墨接着說:“留下我,我上學時主攻方向是神經外科,我會幫到你的。”
楊凱平穩地度過了症狀監護室的一晚,雖然還是沒有醒。除了老白,大家都沒走,這一夜,過得漫長而清醒,痛苦而恍惚。幾乎沒有人說話。直到天光微亮,楊凱的生命體徵平穩,轉到了普通單人病房,幾個人才各自有了動作。
橙子和庭輝一起回去,給佑安和錦彪去取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元寶見錦彪始終面色不好看的樣子,將林墨拉了出去。錦彪一直站在窗口,此時回過頭來,見佑安仍坐在病牀邊,一動不動地望着楊凱,他原本充滿怨氣的心也軟化了些,口氣不再那麼衝。
“老大一定會醒過來的,你別熬壞了。”
佑安微微動了動肩膀,眼神仍留在楊凱身上,“你說得對,他一定會醒過來的,他說要陪我拍婚紗照的。錦彪,楊凱對我從來就沒有食言過,這次,他也不會。”
半個月過去了,楊凱還在昏迷,蘇佑安的心情無法言說。她直勾勾地盯着楊凱的眼睛,手,胸口,直到出現幻覺,說楊凱的手動了,他的眼皮微微地睜了下,說他腿好像也挪了個地方,到後來,全然變成狼來了的戲碼。元寶和橙子也不知怎麼安慰,但卻知道,再這樣放任不管,蘇佑安可能就要崩潰了。
林墨將楊凱的影像檢查資料傳到美國,給他在學校的導師看。林墨的導師是神經外科有名的專家,剛好過一段時間有來中國的計劃,導師看過後也說,最好是血塊能有些縮小或者移動,再安排手術,他能讓楊凱康復的把握非常之大。
林墨聽後,還是鬱郁,身爲專業醫生他清楚讓頭部血塊縮小有多難,但是這樣的消息多少還能一解蘇佑安瀕臨崩潰的情緒,掛了視頻通話,林墨來到病牀前,試圖拉她起來,卻發現她的手冰得刺骨。
“林墨,你還是走吧,這兒不需要你了。”
“別趕我走,佑佑,我和你一樣希望楊凱能快點醒來,你聽我說,我的導師說了,他有把握讓楊凱康復,可是在那之前,咱們得想辦法幫助他讓他腦袋裡的血塊縮小一些或者稍微動一下,這樣纔不會傷害到他的視神經。”
“有什麼辦法?”聽了林墨的話,蘇佑安猛地站了起來,一時頭暈得厲害,搖搖欲墜。
林墨所學,其實不能讓他堅定地給出確切的答案,但他實不忍心看見她失望甚至絕望的眼神,他咬咬牙,看着蘇佑安說:“咱們換個角度,試試中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