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後,我去書房找子晉,他正伏在案上,彷彿沉沉睡去。我輕輕走過去,卻看到他肩頭一動一動。怎麼回事?我推了推他,他擡起頭來,清亮的眼中滿是晶瑩的淚水。
“子晉,你怎麼了?”我擔憂的看他。
“姊姊。”他把頭埋在我胸前,雙手緊緊環住我的腰,我感到胸口熱熱的濡溼。“父皇,父皇——”
“皇上怎麼了?”我猛地一驚。
“三哥來信說,父皇病重。”他的聲音哽咽地從我懷中透中,“三哥說父皇昏迷時一直叫着我的名字。父皇他——”
皇上?病重?我的腦子嗡嗡作響,一剎那心痛如絞。那個待我如父如兄般慈愛的皇上,他還那麼年輕啊,怎麼會?
心痛之餘,卻有一絲不安漸漸擴大。爲什麼?爲什麼皇上病重的消息是子淵派人送信,爲什麼皇上不來信召子晉回京?
我輕輕推開子晉,凝視着他的眼睛,“你父皇可有信來?”
“沒有。”他紅着眼睛搖頭,“是三哥見父皇思我心切,派人送書來的。”
“子晉,這消息可當真?”
“三哥不會騙我。”
真的不會騙你嗎?我沉吟着,想起三年前皇上對我說的話。
“姊姊,我決定了,今夜便動身回京。”他啞啞的聲音定定地說。
不,不要。這事好象不是這麼簡單。心頭那片不安越來越大。
張了張嘴,我卻說不出話來。
他看了看我,“姊姊,不要勸我。我,父皇——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回去。”
我伸手輕輕掩住他的口,輕輕卻堅定地說,“我不勸你,因爲,我要和你一起去。”
如果,真的有什麼不幸,如果,真的有什麼危難,那麼我要和你,一起承擔。
我們只帶了八名護衛便星夜起程。
我曾經想要子晉命齊州兵馬隨後前來,但口脣一動,終未出口。齊州的官兵,同樣是皇上的子民,如果,如果真的如我所料,又怎能讓他們骨肉相殘?希望,只希望我所料所想全是多思多慮。
一路馬不停蹄,一路風霜勞頓,一個月後,我們終於臨近京城。
但是,我們還是來晚了。
未進京城,便已聽到傳言,皇上已於三日前駕崩。太子登基,大赦天下。
我們,竟都未及見到皇上最後一面。
我轉頭去看子晉,他憔悴的臉上一片慘白。他轉頭看我,我想我的臉色也是如此。他握住我的手,顫抖着。
只差三天!
子晉帶着六名侍衛進城去了。我沒有阻攔他,我知道他對他父皇的感情,既便是見不着人,他也必要去靈前哭拜。更何況,他相信他的三哥斷然不會加害於他。
我帶着兩名侍衛留在郊外。我沒有跟他同去。京城裡,有我最怕的人。臨走前,子晉曾經對我說過,三日後,他必定回來。
但是,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他還是毫無音訊。
難道真的出事了?我終日心神不定,半日後,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高侍衛回來了。
他的臉滿是憂慮焦急憤怒,原來,原來子淵,真的對子晉下手了。
子晉,剛參加完先皇的祭典,便被當今皇帝軟禁宮中。
子淵,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
子晉回來,並不是爲了和你爭奪皇位,他只是想見他父皇最後一面。你、你怎能如此?
高李兩位侍衛提議夜闖皇宮救人。我輕輕搖頭。這皇宮,禁衛森嚴,怎是說進就進?更何況他們只有兩人,而且對皇宮地形一無所知,更不知子晉囚在何處,如何救人?
除非——有人在宮中接應。
擡起頭來,我對他們一字一頓地說,“我要進宮。”
再入都門,恍如隔世。
曾經,我是那麼期盼逃離的地方,如今,我卻這樣不得不再次的踏入。
城門口,有一張畫影圖形,幾個大大的字寫着懸賞黃金萬兩。在追拿要犯麼?竟然值如許的銀兩。那畫上的人,不是我麼?子淵,原來,在你心裡,我竟然價值黃金萬兩啊。
緩步走到城門下,面對着守門的兵,我靜靜地說,“畫上的人,就是我。”
青鸞宮。別來無恙。
房中一切如昨,彷彿我從來不曾離開。簫和笛都擺在几上,半絲灰塵也無。想來定是有人天天拂拭。
沐浴過後,我靜靜地坐在桌前化妝。一月來的勞頓讓我的臉色蒼白憔悴,我不想讓子淵看到我這個樣子。我淡淡的塗上一層粉,脣上塗了紅紅的胭脂膏,鏡中的我看起來鮮豔奪目。
小蓮在我身後不停的流着淚。我站起身來,輕拍她背,她伏在我懷中抽泣着。我將嘴脣湊在她耳邊,輕聲囑咐幾句。她驀然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我。我對她輕輕點頭,她咬着嘴脣看了我一眼,轉身去了。
我便在房中靜靜地等,等着那個人的到來。
三年,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變了,但是,眼前的這個人,真的變了。
他沉靜地站在門口,那雙眼睛深不見底,面上毫無表情,風拂動他黃色的衣角,他只默默地站着,不說不動,但那一股懾人的氣勢卻撲面而來。
我輕輕站起來,靜靜凝視他,一如四年前我們訂情的那個夜晚那樣深情對視。
深情麼?此刻,他的眼中何嘗有情?我的心中,又何嘗有情?
他不動,我也不動。
然後,他忽然大步走過來,伸手便去擦我脣上的胭脂,“塗了這些東西,都變得不象你了。”
我後退一步,擡手握住他伸過來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輕輕地說,“子淵,你瘦了。”
這句話象一道符咒,他的手立刻僵硬。
他冷冷地抽回手,冷冷地看着我。“你是在關心朕麼?”
朕!眼前的人,已經不是太子,而是當今皇帝了。但是,我卻無法開口叫他一聲皇上。
我不語,靜靜看他。
“你爲什麼回來?”他的聲音冷得象冬天的冰。
“你在找我,不是嗎?”
“所以你回來了,你以爲朕還會要你嗎?朕現在後宮佳麗三千,朕還會要一個父皇廢黜的女人?”他冷冷的笑。
“我回來,是因爲我想你。”我一字一字的說。
“你想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他不再稱自己爲朕了。“怎麼想我,如何想我?”
我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我狂跳不己的胸口,“我用我的心,想你。”
他立刻呆住了,他的眼睛深思地看着我的眼,彷彿在判斷我這句話的真僞。
我深深地看着他,我想我的眼中一定是柔情萬種。因爲他忽然一把矇住我的眼睛,一如那夜所作的那樣,“我說過,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這讓我覺得象是個夢。”
“這不是夢,”我清清楚楚地說,“我在這兒,就在你面前,活生生的,真實的在你眼前。”
“你要如何證明?”
“你要我如何證明?”
“我要你——”他咬着牙說,“這樣證明!”
他拉住我胸口的衣服狠狠一撕,我身上的衣服頓時裂爲兩半,飄落在地。
他呆住,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沐浴過後,我什麼也沒穿,只披了這件白袍。
我一動不動地站着,一任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他忽然深深吸氣,手指死死地抓住我的左臂,他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這是,這是——你
和父皇沒有——你還是——”他不置信地盯着我的眼,“爲什麼?”
“因爲,你說過,”我含淚瞅着他,“我——只是你的。”
他眼中的冰冷瞬間崩塌,昔日的柔情剎那滿溢。
他的手,輕柔的撫上我的臉,他的脣,輕柔的蓋上我的脣。
淚水,順着眼角靜靜地流。
他溫柔的吻去我臉上的淚,溫柔的把我抱上牀,溫柔的輕撫我全身。他的動作是那樣輕,那樣柔,彷彿我是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閉上眼睛,我默默地說,對不起,子淵,原諒我,又一次欺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