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愣了一下, 下意識問:“分化?”
岑星道:“分化中途……注射大量Omega致幻劑,分化異常,信息素紊亂, 需要將一切打碎重來。她在疼痛和低燒昏迷中度過了幾個月, 醒來後就不愛說話了。”
林煦手一抖, 險些鬆開輪椅把手。
岑月沒有提過具體細節, 他也只當是徐承導致她分化成了Omega, 卻沒想到是分化中途……如果是在分化中途,那就代表了需要將已經發育了一半的部分器官捏碎重長。
他想過可能會不愉快,卻沒想到如此慘烈。
“是我沒用, ”岑星接着道:“父親去世後,我滿心只想問徐承爲什麼,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沒能注意到她。阿月會這樣激烈, 一部分原因也是擔心以後他還會影響到我,打擾我和我的孩子。”
“可他不會影響到你, 你沒有心軟。”林煦悶聲道:“你們纔是受害者。”
“是,”岑星漠然道:“我喜歡的是從前溫和善良的徐承,不是害了我妹妹和無數家庭的犯人。那時的他已經不是我喜歡的人,自然不用心軟糾結。”
“能在那種情況下反擊,將徐承的罪行都抓出來, ”林煦低低應了一聲:“你很厲害。”
聞言岑星反倒愣了一下, 笑了:“哪有那麼容易。是爸爸留給我的資本, 他想我和岑月離開虞城不要再和徐家糾纏, 但也從來沒想過放過徐承。”
岑父是個傳統古板的Alpha, 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幹乾淨淨溫柔善良。他希望岑星和岑月能遠離紛爭,不要被仇恨矇蔽, 被污濁沾染,但也沒有自作主張,替女兒原諒罪魁禍首。
“他做了三重準備,”岑星道:“他生前最信任的律師是一重,我跟岑月穩定後,會有人調查徐承手中致幻劑的來源。第二重在瑾姨手裡,人走茶涼,他不強求朋友還能在他走後爲他做事,就將他那時還可以掌控,調用的人脈資源給了瑾姨;第三重就是我和阿月,如果他的朋友和瑾姨都不想再多插手影響自己的生活,那他們手中的東西將由我調配,我們來選擇原不原諒。那時父親去世沒多久,情分還在,徐承的事,主要還是幾個叔叔和瑾姨的功勞。說真的,我也沒想到徐承做了那麼多齷齪事。”
她笑了起來,看不出喜怒:“多說無益,我們回去吧。”
林煦回過神,下意識應了一聲,握緊把手掉頭往家走。
岑星感覺到林煦手有些抖,道:“以後我不在了,還請你多多照顧阿月。她總愛和自己較真。”
“會的。我也會好好照顧岑陽的,”林煦道:“你放心。”
岑星閉了眼,不置可否:“上樓吧,起風了。”
他們回去的時候,岑月和岑陽正蹲在餐桌前大眼瞪小眼。
兩人中間擺了一盤……土豆絲?岑陽看上去蔫蔫的,回過頭有氣無力地問:“哥哥,你有買什麼嗎?”
林煦將掛在輪椅上的袋子提起來,“買了麪包和酸奶。”
“……”岑陽看起來更蔫了。他委屈道:“你倆串通好的吧?我要炸薯條小姨給我炒土豆,我要辣條你給我麪包……”
岑月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我本來是想做炸薯條來着的……但是想着大晚上不要吃太油膩,就少放了點油。”
岑陽拍案而起:“你那叫少放嘛?你就沒放!就那麼一點底油那叫炸嘛?”
林煦本來還在吃瓜看戲,聞言沉下臉色道:“好好說話,擺好你的態度我明天帶你出去吃,對長輩這個態度你這周天天吃炒土豆絲吧!”
岑陽很少看到林煦冷臉,見狀所有氣勢全漏了個乾淨,小聲道:“對不起……”
岑月還在研究桌子上的土豆,聞言擡頭看了一眼,道:“沒事。我看看再多放點油回鍋裡炸能不能搶救回來。”
岑陽見她不計較,當即膨脹起來,躍躍欲試:“我陪你,咱倆一起。”
岑月應了一聲,隨手捏起一根土豆塞進嘴裡,端着盤子一邊往廚房走一邊道:“先把東西放冰箱去,包好別串味了。”
林煦應了一聲,正要提着袋子去找保鮮膜,突然想到好像回來後他就把岑星扔一邊了,猛地回頭看過去,岑星已經下了輪椅,半躺在沙發上裹了個薄薄的毯子。
他一時有些心虛,想過去問問岑星有沒有什麼需要的,看着看着突然覺得對方的臉色異樣的蒼白。
林煦大腦一空,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直縈繞在岑星周身的淺淡青竹幽香,斷了。
他顫抖着下意識回過頭去找人,聲音拔高了幾個度:“岑、岑月——”
好像有什麼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
岑月有時候會想,岑星是爲了什麼而撐到現在的。
她的身體就像是個被戳了無數孔洞的袋子,補不起來也不可能自然恢復,只能人爲的不住將生機往裡灌,用各種補丁貼,能撐多久是多久。
葉瑾當時也忍痛建議過岑星自然而然,早些解脫可能還會自在些,卻被她笑着拒絕了。她似乎有些憂慮悲傷,目光輕飄飄落在某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時岑月只當是她懼怕死亡又放不下岑陽,雖然難過,但也尊重她的選擇,沒有再提過放棄。
然而在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某刻,岑月突然明白,岑星其實從未懼怕過死亡——
她的一生彷彿就是這樣了,得了半生幸福,斷的果決,走也走的果決。
可即使到了生命盡頭,岑星最擔心的,還是這個性格激烈偏執,會拉着別人同歸於盡的妹妹。
岑月前半生過於順風順水,性子高傲剛強,可現代社會,沒有誰能驕傲一輩子。
岑星最怕的就是她過剛則折。像她憎惡徐承的所作所爲,就拉着他同死一樣,岑月仍有未被打磨平滑的棱角。
可如今有了林煦,她也終於能放心放下一切,與過去告別。
那時她眼中的岑月還是一個渾身是刺,困在過去的仇視一切的孩子,現在卻已經成熟到足以坦然放下過往,揮別過去後獨自踏上前方有光的漫漫長路。
她才站在原地,笑着說。
“一定要要幸福呀。”
……
岑月在將最後一件行李塞進包裡後,坐在椅子上怔愣了許久。
她看着空蕩冷清的房間,恍惚間覺得好像有什麼再也回不來了。這種感覺很陌生,有點疼,但並不難以接受。
好像她早已想到了這個結果。
林煦將東西大包小包堆到門口,回過頭看到岑月仍舊在坐着發呆,不由得小心翼翼的問:“周遠已經在樓下等着了,走嗎?”
岑月最終將岑星葬回了老家虞城。那裡雖然有無數不愉快的回憶,但也是她們的根,她們生在那裡,父親也留在那裡。
葉瑾情緒不好,父母又年紀大了,林煦怕她照顧不好岑陽,就將岑陽送由晏清照顧着,好能讓岑月安心處理眼前的事情,多冷靜一下。
岑月也沒在意,毫不猶豫地將她與岑星住了七年的兩所房子掛去賣了。也算是與這些年的時光做最後的告別。
шшш▪Tтka n▪¢○她聞言擡頭看了一眼,看到林煦臉上的謹慎關心,忍不住笑了笑,“等很久了?走吧。”
林煦搖搖頭道:“還好,我收拾完纔給他打電話的。”
晏清最近顧着岑陽,林衍又要在晏凌突然自請去外地進修後與她的父母溝通周旋。
她只在岑星去世那天遠遠來看過一眼,林煦總覺得她的臉色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後來晏凌的電話也不太能打通了,不過她的助理倒是將車鑰匙送了過來,他自己開車不行,就找了周遠。
林煦握住岑月的手,只覺得冷的滲人,忍不住又揉了揉,拉起來塞進自己口袋裡。
岑月沒有再說話,默默聽着林煦輕聲說起岑陽最後的情況和他以後的想法規劃。
輕柔又難掩關心安撫的聲音在她耳邊遊蕩,腦海中的世界彷彿與現實完全隔開,空空蕩蕩又恍惚茫然。
岑月放棄思考,完完全全跟着他走,看到車的那一刻卻突然油然而生一種恐懼——
她甚至想甩開一切,再掉頭返回去,回到家裡將門關緊,將自己丟掉的再找回來,將鬆開的東西重新握緊。
但岑月只是恍惚了一瞬,就笑了起來。她道:“久等了。”
手上源源不斷傳來的溫熱暖意讓她冷靜下來,無比清醒地認識到——
要向前走,向前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