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遊戲時代 > 遊戲時代 > 

第一章、死亡之海

第一章、死亡之海

“喂!你,就你!過來!”

天是熱的,地是旱的,四野無風,人如蒸籠中的饅頭,感覺自己就像在一點點被蒸熟,卻無處可逃。我縮在陰涼的牆角,把頭死死埋在雙腿間,身子捲曲成團,四周的喧囂吵鬧像來自另一個世界,與我完全無關,我只想着最渴望的清水和饅頭。

“喂!叫你吶!還沒死吧?”

有人用腳撥了撥我,令我從昏昏庸庸中醒來,迷茫地擡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正俯視着我,那眼光就像在審視一隻野狗是否還活着。

這是一個僅有一條街道的小鎮,就像被老天爺遺忘在戈壁灘中的一點上古遺址,在一片混沌昏黃中,稀疏點綴着一點零星的翠綠。所有的綠色都靠着一口苦澀發鹹的井水澆灌,所以這裡也叫鹹水鎮。三天前我走遍了全鎮,除了寥寥幾家店鋪和那口苦井,我沒有發現更有價值的東西,至於我爲何要到這兒來,卻完全不記得了。

“站起來!”大漢在命令我,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讓我有些不快,不過我卻沒有違抗,順從地站起來,這才發覺自己並不比他矮。

“轉個圈我看看!”大漢用手指劃了個圈,他有一雙碧藍的眼睛,縮在高高的鼻樑兩旁,顯得有些深邃,從鬢角直垂到頜下那漆黑捲曲的鬍鬚,襯得他的臉色尤顯白皙,幾乎和他頭上纏着的頭巾一個顏色。

我順着他的手勢轉了兩圈,大漢的眼光就像在審視一頭牲口,眼裡露出一絲讚許。

“嗯,身架不錯,肌肉也還結實。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一起去闖死亡之海,到東方的絲綢之國?”大漢眯起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我。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大漢又說,“沒有工錢,但管飽。”

管飽!這許諾對已經餓了三天的人來說該是怎樣的吸引?我根本沒有用頭腦去想就已經在使勁點頭。大漢並不感到意外,對我一招手:“那就先跟我去見桑巴老爺。”

桑巴老爺和那大漢穿着一樣的袍子,纏着一樣的頭巾,不過比那大漢乾癟瘦小許多,臉上更是溝壑縱橫,寫滿歲月的滄桑,一雙深藏在眉棱陰影下的三角眼中滿是生意人的狡黠。在此地一家客棧見到他時,他也在用一種挑剔的目光審視着我,然後問領我進去的那個大漢:“弗萊特總管,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夥計?怎麼像幾個月沒吃飽的病駱駝?”

那大漢俯身在桑巴老爺耳邊嘀咕了兩句,我立刻就猜到他在說不必付工錢。桑巴老爺的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捋着頜下稀疏的山羊鬍須和藹地問我:“會不會照顧駱駝?”

駱駝?我只遠遠見過,從沒跟它們打過交道,但我毫不猶豫就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是關係到我能不能吃飽飯的問題,容不得我說不會。

“本來呢,我們並不缺人手,”桑巴老爺端起桌上茶碗,輕吹着飄浮的茶葉慢條斯理地說,“不過我也不介意給窮人一份活命的工作,通常我們不會用來路不明的人。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名字?我知道這是一個人最重要的記號,但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所有的記憶就是在鹹水鎮這忍飢挨餓的三天,再往前就是我一個人孤獨地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我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我過去的一切就像一扇大門一樣完全關上,把我關在大門這邊,讓我完全看不到自己的過去。

“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我一開口,才發覺嗓子有些啞澀。

“不知道?”桑巴老爺還沒說話,我身後突然爆出一聲肆無忌憚的嘲笑,“就算沒有姓也該有個名字啊!賤如奴隸也該有個代號!”

我回過頭,看到客棧外一個身材瘦高的白衣青年和一個白紗蒙面的女子正大步進來。男子眉高目深,白皙面色中透着健康的紅潤,臉型就像雕塑般有棱有角,薄薄的脣上有修剪整齊的淡淡青須,頜下卻光潔如鏡。披着的白袍上隱隱繡着些不知名的暗花,腰帶上則掛着一柄彎刀,斜探出的刀柄上鑲着幾顆鮮豔的紅寶石,就像濺上的幾滴鮮血。他身旁那女子身材也是不矮,半掩的白紗只遮去了她的口鼻,露出的肌膚在栗色長髮映襯下更顯白皙如玉,斜飛入鬢的細長柳眉襯得她大大的雙眼更顯神采飛揚,此刻她正用那深褐色的眼眸打量着我,眼裡露出一絲好奇。

“到底叫什麼?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白衣青年說着來到我面前,我這才發現他高挑的身材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悄悄退開半步,我囁嚅着說:“我、我不是沒有名字,只是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連自己名字都想不起來,你是不是個白癡?”

白衣青年話音剛落,弗萊特就衝他討好地鼓起掌來:“託尼,你可真有靈感!我看這名字很好,白癡,這名字對他簡直再合適不過!”

客棧中爆出鬨堂大笑,衆人饒有興致地望着我,似乎想看看我有什麼反應,我知道“白癡”是個侮辱人的稱謂,但我心中並無一絲委屈憤懣,平靜得就像他們在取笑另一個人,我只靜靜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咳咳,如果你要實在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們就暫時叫你白癡好了。”桑巴老爺順應了衆人卑劣的願望,衆人臉上再次露出輕鬆愉快的微笑。我理解他們,在枯燥的旅途中若不懂得給自己找點樂子,那悶都要悶死了。

“好了,從現在起,你便是我們商隊的夥計。弗萊特,給他換身乾淨點的袍子。”桑巴說着對我身後那少女招招手,“黛絲麗,你到哪兒去了?讓我擔了半天心。”

“爺爺!”那少女邁着輕盈的步伐來到桑巴身旁,“有託尼陪着我,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託尼,我的勇士!”桑巴拍拍白衣青年的肩,眼裡滿是讚賞,“有你和你的十二飛鷹武士,我對前途很有信心!”

託尼謙虛地笑了笑,神態很是自信。這是我最後看到的情形,然後我就被弗萊特帶到後面去換衣,並領到了饃和清水,這時我才發現,像我這樣臨時被找來的夥計還有十幾個,而我是最後一個,真是幸運!

吃飽喝足,我這纔開始權衡自己的決定是否英明。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我聽說過死亡之海。就在鹹水鎮以東數十里之外,死亡之海不是海,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漠,在沙漠盡頭有一個傳說中的天堂――――絲綢之國,那是所有冒險者嚮往的樂土,傳說那兒的人金銀爲器,白玉建房,尤其珍貴的是各種各樣的閃閃絲綢,薄如蟬翼,柔滑細膩賽勝嬰兒的肌膚。誰要能把那種絲綢帶去西方,立刻就可以換到等重的黃金!

不過死亡之海是橫亙於天堂路上的地獄,不說幾個月沒有食物、沒有清水補充的危險旅程、不可預測的龍捲風和沙塵暴,就是新近出現、在沙漠中如颶風般來去無蹤的大盜“一陣風”,也足以讓任何冒險家望而卻步。不過我沒有別的選擇,我若不和這幫素不相識的人去探索遙不可測的前路,就只有餓死或做個盜賊,我從吃下第一口饃起便沒有了選擇,這是承諾的代價。

“白癡,把我的靴子擦乾淨!”直到弗萊特把手中的靴子扔到我頭上,我才意識到這是在叫我。對“白癡”這稱謂我並不感到難堪,甚至在心裡都暗罵自己是白癡,直到現在我都想不起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爲什麼會在這兒?

第三天正午,當我隨商隊踏進死亡之海時,纔開始理解這四個字的含意。身後,隱約可見戈壁灘零星的駱駝刺,東一團西一簇地散落在地平線盡頭,那是整個天地間最後一點綠色,而前方,則是一片死寂的沙海,在烈日的曝曬下蒸騰出地面最後一滴水分,視線盡頭,沙海恍惚在無聲盪漾着,正像是吞噬一切生命的死亡之海。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來路,就是駱駝也在凝目回望,眼中泛着絕望的悲色。沒有誰說話,大家都默默踏入軟綿綿的沙海,耳邊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就只有駝鈴枯燥單調的“叮咚”聲。

我牽着駱駝跟在嚮導身後,像我這樣的苦力是沒有資格騎駱駝的,我的責任就是拉住手中拴在一起的幾匹駱駝,不讓它們脫離隊伍,這對沒侍候過駱駝的我來說也不難。

商隊有近百頭駱駝和幾十匹戰馬,人數也過百,我曾爲它的龐大感到驚訝,但置身於一望無際的沙海,我才知道再龐大的商隊在這死寂的天地間都顯得十分渺小,這才理解爲何桑巴老爺要找十幾個臨時的苦力。我們於商隊其實有些多餘,桑巴是需要更多的人來給他壯膽。

天黑時隊伍停下來,我們帳篷紮好升起篝火、侍侯駱駝吃了草料後正準備休息,託尼突然來到苦力中間,對我吩咐道:“白癡,到弗萊特那兒領四個罐子,然後帶幾個人去營地周圍埋下,再分配人手輪流值夜,我待會兒來檢查!”

大概是我這名字比較特別,在這十幾個苦力中託尼可能只記得我的名字,不等我回答,他又到一旁安排武士巡邏放哨。我不以爲在這荒涼的沙漠中會有敵人來偷襲,不過作爲苦力我沒有抗命的權利。

“髒狗跟我去領罐子,肥西和老苦瓜準備工具,幹活兒!”我開始分派人手。髒狗、肥西、老苦瓜都是苦力們相互起的綽號,苦力好像都沒名字。

罐子埋好,我公平地分派人手值夜,忙完這一切已經是深夜。營地的篝火早已完全熄滅,巡邏的武士也縮到某個背風的角落打盹去了。我睡意朦朧地枕在罐口,風在罐子中形成的回聲總讓人產生各種錯覺,就像罐子中是個空曠無邊的世界,不時有怪物的腳步聲隱隱傳來。

不對!這不是錯覺!我驀地睜開了眼,把頭完全伸進罐子,立刻就聽到一種規律的悶響清晰地在罐子中迴盪。極目四顧,我看到東方起伏不平的沙海上,十幾團黑影就像黑夜中突然出現的幽靈,轉眼就掠近了幾十丈,我漸漸看清那是十幾匹戰馬正無聲奔襲而來,十幾個騎手黑衣黑馬,身子緊緊貼在馬背上,倒提的彎刀在銀亮的月色下泛着粼粼寒光。

“偷襲!有人偷襲!”我大喊着拼命往回飛奔,身後沉悶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突然,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凜冽殺氣向後背襲來,幾乎是出於本能,我猛地往旁躍開,就勢倒地一滾,躲過了從身後襲來的一刀,馬上那騎手“咦”了一聲,似乎對我躲過他這一刀大爲驚訝,但他卻沒有停步,縱馬直衝向最近的帳篷。

身旁有無數馬蹄踏過,不時還有刀光向我掠來,我很奇怪自己毫不驚慌,機敏地左閃右躲,每每於毫釐間躲過踏向我的馬蹄和劈向我的刀鋒,我對自己敏捷的身手和危急時的冷靜大爲驚訝。

最後一匹戰馬從身旁疾馳而過時,我猛地抓住了它的尾巴,馬上騎手回身一刀斬向我的手腕,我丟開馬尾立刻又用另一隻手抓住,使勁一拉,趁他一刀落空的瞬間我已躍上馬背,雙手從他腋下穿出,反扭住了他的雙臂。他的後腦勺猛往後一揚,暴然砸向我的面門,這像是早在我預料之中,我已搶先偏開頭躲過了他最後這一擊,跟着身子猛地一歪,扭住他從馬上使勁往下栽,同時把他的頭按向地面,着地時我聽到輕微的一聲“喀嚓”,那是他頸骨折斷的聲音。

шωш ✿ttкan ✿℃o

在地上幾個翻滾後我慢慢爬了起來,渾身有些痛,不過也沒什麼大礙,我活動了一下手腳關節,有些疑惑地望着腳旁一動不動的黑衣騎手,對自己殺人手段的高效和準確十分驚訝,難道我本是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武士?

前方傳來呼喝打鬥聲,以託尼爲首的十幾個飛鷹武士已經迎了出來,他們訓練有素,不像桑巴手下那些武士,只會胡亂吶喊四處亂竄。他們共同進退,有條不紊地攔住偷襲者的去路,不容他們深入營地。尤其是託尼,一柄彎刀在黑衣騎士中縱橫馳騁,不時有騎手被他劈於刀下,眼看十幾個黑衣騎手轉眼折損過半,領頭那彪悍的騎手突然吹了聲口哨,剩下的幾個黑衣騎士立刻呼嘯而退,像來時一樣迅捷,託尼縱馬追出數十丈,但跋涉了一整天的坐騎無法追上那些速度奇快的偷襲者,他只好勒馬而回。

眼看偷襲者轉眼消失在沙海深處,我擡腳勾起黑衣騎手身旁的彎刀,隨手舞動兩下,十分趁手。我滿意地解下他的刀鞘掛在自己的腰間,這一路不知還有什麼兇險,我得爲自己準備一件兵刃。

我慢慢回到營地,衆人正在收拾被衝亂的帳篷和驚起的駱駝,亂成一團,託尼則在高喊:“誰先示的警?我重重有賞!”

“是我!”我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託尼轉望向我,突然間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冷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新繳獲的腰刀,然後他的眼光轉到我的臉上,用命令的口吻冷冷地說:“把你的刀解下來!”

“爲什麼?”我有些疑惑。

“苦力就是苦力!”託尼的聲音十分冷峭,“苦力沒有資格攜帶武器!”

我忙解釋說:“值夜的時候我需要武器防身,必要時還可以幫你,再說這刀也是我親手繳獲。”

“那又如何?”託尼神情越加森冷,“苦力佩刀是對武士的侮辱,我也不需要一個苦力的幫助。”

望着託尼冷厲的目光,我猶豫起來,似乎沒有必要爲這得罪武士首領。我正在猶豫,託尼已手扶刀柄逼近兩步:“你想佩刀也可以,就像真正的武士那樣接我一刀!”

人們停下手裡的活,十幾個苦力也滿是同情地望着我,現在如果我順從地扔下刀的話,就再難有什麼尊嚴,我得爲自己的尊嚴博上一回,誰說苦力就沒有尊嚴?

慢慢拔出腰中的刀,我沒有說話,所有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人羣中閃過一陣無聲的騷動,所有的目光都轉向我對面的託尼。我在心中祈禱自己是真正的武士,有能力擋住託尼一刀。

“嗆――――”託尼拔刀的一瞬就是他出刀的一瞬,我明白過來時刀光已晃花了我的雙眼,我本能地擡刀護住面門,手上似乎微微一震,託尼已收刀入鞘,此時四周還回響着他彎刀出鞘時的嫋嫋餘音。

“這是懲罰你不清楚自己身份,”託尼說着轉身就走,並回手把一個小水袋拋到我腳邊,“這是賞你率先示警!”

我手握刀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但手中僅僅是刀柄,刀身已無聲地跌到地上。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痛,有沾稠的液體順着臉頰慢慢流下來,無聲地滴落黃沙,殷紅刺目。

這一瞬間我十分沮喪,我不是武士,不然我不會連託尼一刀也擋不了,甚至連對方在我臉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也不知道,我慢慢鬆開手,任空空的刀柄緩緩跌落黃沙。

就在我失魂落魄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鼓起掌來。我轉頭望去,是十幾個苦力,他們眼中沒有同情,只有尊敬,十幾個人的掌聲在廣袤的沙漠中顯得有些稀稀落落,卻讓我兩眼溼潤。我知道,這掌聲是爲我而鼓。

弗萊特總管的呼喝打斷了苦力們的掌聲:“收拾貨物,帶上傷者,殺掉傷重不能行的牲口,出發!”

枯燥的旅程又開始,隊伍中無人說話,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都知道昨夜鎩羽而回的那些偷襲者不會善罷甘休。從武士們的隻言片語中,我知道那些黑衣騎手就是大盜“一陣風”的手下,果然個個彪悍,迅疾如風,幸好貧瘠的戈壁荒漠養不活太多的強盜,他們的人數無法和商隊的武士相比,不過沙漠是他們的天下,前路會有什麼樣的手段在等着我們,我們無從揣測。

太陽漸漸升上中天,天空萬里碧藍,明亮剔透得看不到一絲雲彩,腳下的沙子早已變得滾燙,偶爾輕拂過的微風也熾熱難當。我不停地舔着完全乾裂的嘴脣,全身的汗液早已蒸騰得只剩下滿身鹽漬,不多的食水分配,讓我們這些完全靠腳力行走的苦力體力消耗極大,不多時就在烈日的曝曬下變得昏昏沉沉,搖搖欲倒。

正午時分,終於傳來弗萊特的吆喝:“搭起帳篷,休息一個時辰再走!”

休息的命令令人渾身都鬆弛下來,不過我們這些苦力還不能鬆弛,我們還要搭好所有的帳篷後才能喝水吃東西,只怕還來不及休息我們又該收拾帳篷上路了。

帳篷從駝背上卸了下來,在展開帳篷的時候,肥西無力地摔倒在地,其他人也張着嘴直喘粗氣,我見狀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怒火,猛地扔掉手中的工具招呼同伴:“停下!大家都別幹了!”

苦力們茫然地望着我,眼中滿是疑惑,我環視着他們說:“這樣下去咱們都堅持不了多久,遲早要死在這沙漠中。如果想活着到達目的地,我們要抱成一團,爭取活下去的權利,你們願不願意與我共同進退?”

苦力們用眼神相互交流着,漸漸開始明白我的意思,最後大家齊聲對我說:“我們聽你的!”

我環視着所有苦力,他們漸漸堅定的目光給了我無窮的信心,我對他們點了點頭:“好,大家先休息,我去和桑巴老爺交涉。”

桑巴正和黛絲麗坐在不遠處的巨傘下喝茶,注意到這邊的異狀,他對身後的弗萊特耳語兩句,弗萊特便快步過來質詢:“怎麼回事?怎麼不幹活?”

“我要見桑巴老爺!”我平靜地說。

“有什麼事幹完活再說!”弗萊特呵斥着想把我推回去,卻又望着我臉上的刀疤縮回手,我知道,這道新添的刀疤讓我的面容看起來有些猙獰。

“我要先見桑巴老爺!”我推開弗萊特,不想跟他作過多的糾纏。

“站住!”我剛到那巨傘前,桑巴身後一個武士已快步攔在我面前,他腰中的刀已經抽出了一半,閃亮的刀身反射着眩目的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停住腳步,但沒有露出一絲膽怯。

“讓他過來!”武士的身後響起桑巴淡定的聲音,那武士悻悻地把刀推回鞘中,側身讓開半步,任我走到桑巴面前。

“桑巴老爺!”我學着他們的禮節,右手撫着左胸微微鞠了個躬,“我是代表所有苦力來表達他們的心願。”

“什麼心願?”桑巴眼中滿是好奇。

“活下去的心願!”我平靜地說道,“我們完全靠自己的腳力走路,肩負着整個商隊最繁重的勞役,幾乎得不到休息,卻和你的夥計和武士分配着一樣多的食物和清水,這樣下去我們走不出這沙漠,我們想要活下去!”

“那你想如何?”桑巴端起茶碗輕嘬了一口,聲色不動。

“我們想有更多的清水和食物,保證起碼一點休息時間,”我頓了頓,“或者和你的夥計一樣,讓我們騎駱駝。”

“哈!苦力也要乘坐駱駝?”不知什麼時候託尼已來到我身後,嘲笑道,“苦力就是牲口,牲口也要騎駱駝?”

我回頭望着託尼反駁道:“我們是人,不是牲口!”

“是嗎?可在我眼裡,你就是牲口,對牲口,我通常是用鞭子來說話!”說着,託尼揚鞭抽向我的面門。我沒有擋也沒有躲,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任那一鞭結結實實地抽到臉上,在我臉上添上了一道新的傷痕。

“我們是人,不是牲口,”我平靜地盯着託尼的眼睛,“我們有活下去的權利。”

啪!託尼的第二鞭抽到上我的肩頭,我的袍子上立刻現出一道血痕,他盯着我的眼睛質問道:“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是人嗎?”

我們的眼光在空中交接,互不退讓,他的眼光銳利如刀,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躲避的想法,我強壓心中的懼意,迎着他的目光平靜地說:“我們是人!”

託尼勃然大怒,馬鞭劈頭蓋臉地向我抽來,我雖然可以很容易抓住他的鞭子,但我知道,靠我自己根本無法和託尼對抗,如果我敢反抗,他身邊那些虎視眈眈的武士真有可能把我當牲口殺掉,我只能任他抽得體無完膚也決不還手,但也決不退縮一步。

終於,我聽到身後有沉重的氣息和腳步聲,託尼停了下來,有些意外地望着我的身後。我不用回頭也知道,苦力們都已過來,默默聚集到我的身後。

“回去,都給我回去幹活!”託尼惱羞成怒,馬鞭胡亂抽向人羣,衆人不避不閃,也不退縮。見馬鞭不能使我們屈服,託尼突然扔掉鞭子,“嗆”地一聲拔出了佩刀。

“夠了!託尼!”桑巴突然道,“把刀都收起來!”

幾個刀已出鞘的武士悻悻地回刀入鞘,託尼手握彎刀滿臉通紅,似乎不甘心就此罷休,卻又不好得罪桑巴,一時僵在當場。

“託尼,算了,何必跟幾個苦力一般見識!”黛絲麗適時站起來,拉住託尼的手軟語相勸,託尼這才冷哼一聲,憤然收回彎刀。

“我給兩條路你選擇,”桑巴盯着我的眼睛,慢條斯理地說,“一條照舊,你繼續任勞任怨,我供你原來的食物和清水;一條是咱們脫離僱傭關係,你離開商隊去做你的人,誰想離開都可以,我決不阻攔!”

我在心中暗罵桑巴比毒蛇還狠毒比狐狸還奸猾,這是利用我們對沙漠的恐懼來迫使我們屈服。望着好整以暇的桑巴,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猜到他還不會因爲我們這點微不足道的要求便放棄我們,他還需要苦力爲商隊承擔最重的勞役,不然他方纔會任由託尼殺一儆百!想到這,我突然信心倍增,決定用性命去賭,爲自己的尊嚴和命運。我緩緩掃視了身後所有苦力一眼,從容而堅定地說:“我們走!”

我大步走向來路,這裡離鹹水鎮只有兩天半的路程,理論上我們有生還的機會,不過我心裡十分清楚,沒有嚮導,我們生還的希望十分渺茫。

身後有腳步聲跟來,大概只有八九人,一小半人在生與死的抉擇面前猶豫了,選擇了毫無怨言繼續去做牲口,我不怪他們,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利。

四周圍着的武士和桑巴的夥計默默讓開一條路,目送着我們大步離開,他們的眼裡有欽佩,但更多的是同情。離桑巴越來越遠,沒有人出言挽留我們,我心裡越來越冷。難道我想錯了?桑巴不在乎失去幾個苦力?我此刻只想大笑,就像賭輸了的賭徒一樣狂笑,雖然輸了,可心中還激盪着最後一股傲氣,使我明知是輸也決不會回頭!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少,最後僅餘寥寥五六人,我爲還有和我一樣的人而欣慰,就在此時,突然遠遠傳來桑巴淡淡的聲音:“站住!”

我渾身一鬆,不由停下腳步,這才發覺就這短短數十步,在沙漠乾燥熾熱的空氣中,我的額頭竟泌出了細細一層油汗,但我已知道,這次交鋒,我贏了。

身後傳來桑巴乾巴巴的聲音:“從今天起,每天多給你們每人半杯清水和半個饃。”

桑巴的讓步微不足道,不過我已沒有勇氣討價還價。我用徵詢的目光望向身後緊跟着我的幾個同伴,他們眼中都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神情,我明白他們的心思,便對桑巴遠遠地撫胸行禮說:“同意!”

“好!收拾東西,上路!”經我這一鬧,桑巴已經沒了歇息的興致。

“幹活!”我向所有苦力一揮手,大家立刻行動起來,就像訓練有素、令行禁止的士兵。我們贏得的權利小得可憐,不過從現在起,誰也不能再把我們這些苦力當成沒有思想的牲口了。

枯燥乏味的旅程在繼續,夜幕降臨後,我們像昨日一樣安營和守夜。剛睡下不久,我又從瓦罐中聽到那種熟悉的聲音,我立刻敲響了手中的銅盆,有過上次的經驗,我找弗萊特領了個銅盆作報警之用,這比我的喊聲更有效。

由於有過上次的經驗,武士們反應速度都很快,早早地在營地前嚴陣以待,攔住了偷襲者的來路。望着疾馳而來的偷襲者,我心中生出一絲異樣和不安,這回他們居然只來了三人三騎!三人三騎如黑暗中的幽靈,轉眼便逼近數十丈,卻又在營帳外勒住馬,調轉馬頭長笑着絕塵而去,就像來時一樣迅捷。

武士們發出陣陣歡呼,而我的心情卻異常沉重,知道匪徒找到了擊敗我們的辦法。

武士們的歡呼持續了半個時辰,最後纔在託尼的命令下回去休息,在大家回到自己帳篷沒多久,我又聽到從瓦罐中傳來的馬蹄聲,這次他們只有兩名騎士,就像是在自家牧場那樣悠閒地縱馬馳騁。武士們被他們的呼喝驚起,剛上馬準備迎敵,那兩人已經在數十丈外勒住馬,唱着不知名的小調緩緩控馬離開。

這一夜就在他們的騷擾中渡過,每次只三、五騎,卻鬧得整個商隊無法安眠。天亮後他們總算沒有再來,而商隊也該整裝出發了,我注意到所有人都和我一樣,精神恍惚而動作遲緩,盜匪們一夜的努力開始見效。

正午的小歇來得比較早,顯然桑巴已意識到盜匪們的意圖,想通過白天的休息補足大家的體力。但盜匪們白天也不放過,十餘騎人馬陰魂不散地在離我們百丈外的沙丘間徘徊遊蕩,令我們白天也無法放心休息。

天黑時大家對盜匪的騷擾開始習以爲常,對報警已見怪不怪,疲憊了一整天的武士們甚至不願意起來看一眼。我知道商隊越來越危險,但只是苦力的我完全無能爲力。

黎明來臨時盜匪們終於發動了一次真正的進攻,十幾個騎手風馳電掣地從我們的營地中一穿而過,扔下的火把燒燬了兩個帳篷,兩個巡夜的武士成了他們刀下之鬼,三個桑巴的夥計被燒成重傷。待託尼和他的飛鷹武士出來迎敵時,盜匪們早已跑遠。

經過兩天的騷擾,商隊人人疲憊不堪,不得已在原地休整一天,然後在夜晚悄然拔營啓程。對於匪徒的騷擾,他們也就想到這最簡單的辦法。

夜晚的天空尤其純淨,星星月亮都比別處更耀眼。四周除了呼呼的風聲就只有無數只腳和蹄子踏在沙子上的“沙沙”聲,在寂靜夜晚尤其清晰。天快亮的時候,我感到腳下原本軟綿綿的沙子開始變得堅硬硌腳,細細的沙子變成了粗糙的沙礫,嚮導哈里老爹一直緊繃着的臉上也露出一絲輕鬆,我不由問他:“咱們沒有走錯路吧?”

“踏上這片硬地,我纔敢肯定咱們沒有走錯,”哈里老爹吁了口氣,“我很久沒有走過夜路了,幸好看到了小青山!”

這荒漠中哪來什麼青山?我順着哈里老爹的眼光望去,隱約可見前方有一段朦朧的山影,像波濤中現出的一座荒島,又像是上古怪獸的背脊,山影明顯比通常的沙丘高出許多,形狀也不規則,顯然是由硬質的岩石構成。

“故老相傳,這裡原是一處綠洲,”大概是心情舒暢,哈里老爹也健談起來,“小青山也是草木蒼翠,不愧青山之名,後來水源枯了,綠色也就完全消失,但從這裡過去的數裡地還沒有完全沙化,是這條路上的明顯路標。”

原來如此!我心下釋然,望着越來越近的小青山,心中爲這滄海桑田的變遷唏噓不已。此時天色漸明,地平線盡頭,冉冉升起的紅日與滿天的星斗爭相輝映,讓我目醉神迷,這大概是大沙漠上才能看到的壯麗景色。

“到前方的小山下紮營!”後面傳來弗萊特總管的呼喊。一夜跋涉,人人疲憊不堪,一聽到可以紮營,就連牲口也打起了最後的精神。望着地勢起伏和緩的小青山,我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隨着它越來越近,這種不安越加強烈,我猛然意識到這是爲什麼!對這片沙漠瞭如指掌的大漠悍匪“一陣風”,怎麼會放過這一處可以埋伏的地方?

“停下!快停下!”後方突然傳來託尼焦急的呼喊,“拿起武器準備戰鬥!”

商隊亂哄哄地停下來,原本在駱駝背上打盹的武士們都不明所以地睜開眼,望着滿面通紅的託尼呆呆地不明所以。

“下來!快騎上你們的戰馬!”託尼氣急敗壞地命令着武士們。可已經晚了,前方山脊上漸漸升起了幾十個黑影,那是些渾身黑袍的騎士,像死神一樣俯視着近在咫尺的我們,人數超過以往任何一次,我呆呆地望着他們,渾身冰涼,經過一夜艱苦跋涉,我們已抵擋不住這些悍匪居高臨下的衝擊。

黑衣騎士向兩旁分開,讓出一匹高大秀美的純白俊馬,那堪稱亮麗的潔白把馬背上的騎手那身黑袍襯得尤其幽暗,那騎手控馬來到隊伍最前面,緩緩拔出腰中彎刀,高高揚起,刀身正好把一縷朝陽劃過我的雙眼,讓我兩眼一片絢麗。

“殺――――”遠遠傳來匪徒們的吶喊,跟着就如潮水般從山丘上風馳電掣直撲下來。那是真正的風馳電掣,在這堅硬的沙礫地上,戰馬發揮出了最大的威力!

託尼徒勞地迎上去,想堵住衝在最前面那驥白色神駒,兩匹戰馬一晃而過,遠遠地傳來一聲雙刀相擊的巨響,震得我耳鼓發痛。只這一擊,黑色潮水般的黑衣騎士便淹沒了那些飛鷹武士,迎頭向商隊衝來,我拉起身旁目瞪口呆的哈里老爹就往後逃,商隊可以少幾個武士,卻不能少一個嚮導。

幾十個黑衣騎士就像是一把黑色的楔子深深扎進商隊,桑巴那些武士這時才從駱駝背上慌亂地滾落下來,立刻被黑衣騎士追得滿地亂跑,像一羣沒頭的蒼蠅。匪徒們訓練有素,緊緊跟在他們的頭領後保持着楔子般的隊形,在商隊中縱橫馳騁。託尼和飛鷹武士們根本追不上他們戰馬的速度,而其他的武士不是張惶地逃命,就是忙亂地抵抗,但這零星的抵抗對黑衣騎士們根本構不成威脅。他們從商隊的最前頭直衝到隊尾,衝出隊尾十餘丈後又勒轉馬頭,緩緩地兜了一個小圈,慢慢向已經七零八落了的商隊逼過來,顯然,他們讓戰馬略作調息後,又將進行第二次衝鋒。

望着四處亂逃的戰馬和一匹匹倒下的駱駝,我知道,這些沙漠裡最重要的牲口要被他們盡數殺掉的話,整個商隊,無論貴如桑巴老爺還是賤如我這苦力,都將面臨滅頂之災,如今託尼和那些武士已經無力保護商隊,我得自己救我自己!

“巴斯,幫我!”我對伏在近處的巴斯一招手,然後解下一根捆紮帳篷的粗繩,把一頭扔給巴斯,把另一頭綁在手臂上。巴斯立刻懂得了我的意思,忙把繩索那頭也緊緊纏在自己手臂上。

匪徒們的衝鋒又開始,領頭的白馬匪首避開了託尼的鋒芒,繼續對已經癱瘓的商隊作第二次馳騁踐踏。

“上!”我揮手躍出,彪悍的巴斯立刻像獵豹般躍起,和我一起拉着繩索迎上去。我們把繩子繃緊,離地三尺高,迎頭攔向匪徒們飛馳而來的戰馬。事發突然,領頭那騎手勒馬已來不及,慌忙一提馬繮,戰馬勉強從我們的繩索上一躍而過,可他身後的騎士卻沒這麼幸運,立刻被我們繃緊的繩索絆住了馬腿。

一股大力從繩索上傳來,拉得我幾乎是凌空飛起,我摔倒在地的同時數匹戰馬也先後摔倒,把馬背上那些黑衣騎士摔出老遠,比我摔得更狼狽。那邊巴斯也不好受,直摔出數丈遠,拉住一匹駱駝後才站穩。

我正躺在地上直喘粗氣,那匹白色戰馬突然調頭折了過來,望着直衝向我的戰馬,我突然明白了那匪首的意思。剛翻身而起,凜冽的刀光就已發出駭人的閃耀,幾乎是憑着本能,我猛地往旁一躍,於毫釐間躲過了劈向我頸項的一刀。

“哼!”耳邊閃過那騎手一聲冷哼,他的戰馬已從我身旁疾馳而過,這一瞬間我突然注意到,他僅露出的雙眼在我眼前流星般一閃而沒,明亮如夏夜的新月,碧藍如無邊的大海,竟是十分的美麗!

白馬慢慢調回頭,向我緩緩逼來,我手心冒汗,不敢肯定這次還能不能躲得過去。

“白癡!到這邊來!”聽到尼奧的聲音,我立刻逃向他的方向。他和瘦猴也像我和巴斯一樣,正拉緊一根長繩迎向那白馬騎士,迫使他勒住馬,不敢輕舉妄動。

只一會兒功夫,十幾個苦力都拉起了長繩,使那些黑衣騎士不敢再在商隊中肆意縱馬馳騁。他們速度一慢,便被漸漸回過神來的武士們圍了起來,雖然他們兩次衝鋒讓商隊損失不小,但武士的人數還是遠在匪徒之上,武士們總算在託尼率領下開始反擊了。

白馬匪首眼看手下與武士們陷入糾纏,忙揭起面巾一角,屈指入口,吹出一聲響亮的呼哨,黑衣騎手應聲向他聚攏,跟在他身後繞開繩索結成的障礙,從包圍圈中衝了出去。武士人數雖衆,但疲憊不堪的他們還是不敢捋其鋒芒,眼睜睜看着衆匪徒在那白馬匪首的率領下呼嘯而去。

就在那白馬匪首口吹呼哨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嘴脣鮮豔如草莓,頜下光潔無毛,露出的肌膚竟如凝乳般白皙細膩。

待匪徒們走遠我們這纔開始收拾殘局,數十名武士戰死沙場,另有不少駱駝和戰馬也死於混亂。死駱駝身上的貨物卸了下來,除了食物和清水,那些貨物,包括香料、象牙、美酒等都被丟棄。已經沒有足夠的牲口,那些貨物就只有留給匪徒,希望他們有所收穫後會放過我們。

只有苦力意外地沒有損失,除了我和巴斯摔了一跤受了點輕傷外,甚至沒有人受傷,大概是因爲苦力實在太賤,賤到匪徒們都不屑一殺。

疲憊不堪的商隊不得已原地紮營休整。失敗的打擊使桑巴沒有想到要獎勵我們這些立下奇功的苦力,不過我已無心計較,如今商隊所有人的命運已緊緊綁在一起,所有人都該努力使大家擺脫困境,我也不再顧忌身份,一心要盡到自己的一分力。

“我要見桑巴老爺!”當我對弗萊特說這話的時候,他身後的桑巴和託尼正在爭論着什麼。

“混帳!這個白癡又來搗亂!”託尼立刻把怒火發泄到我的身上,對弗萊特大吼,“讓他滾開!去幹他該乾的活!”

“你過來!”桑巴對我招招手,雖然剛經歷瞭如此打擊,他還是比託尼更鎮定。

弗萊特讓開半步放我過去,我鎮定地走到桑巴面前,對託尼滿是敵意的目光視而不見,只對桑巴禮貌地鞠了一躬。

“這次苦力們立下了大功,”桑巴終於想起了這擋事,“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我搖搖頭:“賞賜以後再說吧,我想知道,老爺要如何帶領大家脫離困境?”

“哦?你有什麼好辦法?”桑巴不急着回答我的問題,卻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我深吸口氣,理了理腦海中的思路,這才鎮定地說:“想來老爺已經知道匪徒是如何在茫茫沙漠中找到我們,我想是因爲我們在按一條固定的路線前進,這是大家都熟悉的通往絲綢之國的路線,所以匪徒們可以在沿途等着我們,不斷對我們進行騷擾,並利用地形進行伏擊。而我們沿途拋下的垃圾,也爲匪徒留下了跟蹤的路標。”

說到這我停了下來,我想看看我估計得是否正確,看到託尼有些詫異的眼神和桑巴突然停下對自己山羊鬍的興趣,我就知道自己估計得完全正確!

“說下去!”桑巴望着我,眼中有了真正的興趣。

我胸中涌出從未有過的自信,繼續道:“如果我們按固定的路線前進,沿途盜匪們可以在自己的營地養精蓄銳,用少數人對我們進行騷擾,然後趁我們疲憊的時候進行突襲,就算小青山的突襲是‘一陣風’所有的實力,也只需再成功對我們偷襲一次,就可以完全把我們擊垮!”

衆人鴉雀無聲,都定定地望着我,這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死結,也是所有人都解不開的死結。他們有意無意地,把解開這個死結的希望寄託到我這個苦力身上。

“所以,我們要出乎他們的預料!”我氣定神閒地指向北方,“我請教過哈里老爹,這裡離昌城有十天的路程,我們先折向昌城,給‘一陣風’一個我們要到昌城補充休整的錯覺,途中商隊突然折向東方,然後一路上集中掩埋垃圾,對牲口的糞便也一路掩蓋,只需兩三天不留痕跡,‘一陣風’就再別想再在茫茫沙海中找到咱們了!”

衆人呆呆地望着我,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託尼卻大聲嘲笑道:“白癡,真是白癡!老爺,你該不會真要照白癡的辦法行動吧?”

桑巴沉吟片刻,最後還是遺憾地搖搖頭:“掩埋垃圾的辦法我也想過,只是折道去東方,沒有地圖,沒有嚮導,這實在太冒險了,那是一條從沒有人走過的路!”

“那是把我們帶去地獄的路!”託尼接過桑巴的話頭,“不說一旦迷路後把大家陷入絕境,就算沒有迷路,誰也不知道從這條新路需要多久才能走出沙漠,就算不考慮食物清水的儲備,商隊在沙漠中待久了,也極有可能遇上風暴,匪徒我們還可以想辦法對付,對風暴任何人都只有聽天由命,無能爲力。還是照我的辦法,連夜奔襲盜匪營地,一舉除掉這威脅,纔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桑巴還在沉吟,託尼急道:“別再猶豫了,所有匪徒我都是分開來審訊,他們都供出一樣的方向和路程,這路程快馬要不了半天時間,我們可以用幾個匪徒帶路,反客爲主偷襲‘一陣風’!”

原來桑巴方纔和託尼是在爭論這個!我沒有料到託尼會如此冒險,這可關係到整個商隊的安危,我顧不得身份立刻反對:“所有匪徒口供一樣,這極有可能是預謀,就算他們的口供不假,‘一陣風’也不會等在原處,以他這一路的表現看,偷襲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天的時間,”託尼搶着說,“就算不成功,我快去快回也耽誤不了多久,並不影響咱們的行程。”

“爺爺,”見桑巴難以決斷,黛絲麗搖着他的手臂說,“白癡的辦法是懦夫逃跑的辦法,根本勿需考慮,託尼的辦法是勇士的辦法,至少值得試試。”

這纔是真正的白癡!我在心裡暗罵,現在難道是比英勇的時候嗎?見桑巴臉上開始露出傾向他孫女的表情,我趕緊說:“除了折道和偷襲,我還有個無可奈何的辦法。我們就在這小青山紮營,等‘一陣風’來找我們,然後跟他談判,分給他一半的貨物,他不過是求財,有這些貨物的拖累,就算他不講信用還要追擊,也沒法再來去如風,很容易被我們甩掉。”

“不行!”桑巴斷然道,“‘一陣風’不是爲這些貨物而來,就算全部給他也沒用!”

“那他爲何而來?”我感到有些奇怪。

桑巴突然住了嘴,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麼,忙轉開話題道:“你可以回到你的崗位上去了,託尼,你帶一半的武士去偷襲,我等你一天,不管你們回不回來,明天這個時候,我都要拔營離開!”

“好!雖然人手少了點,我還是有信心一擊成功!”

見託尼興沖沖地領令而去。我不禁在心中暗歎:“一陣風”真是處處留手,佈置周詳,完全算準常人在絕望的情況下,會千方百計抓住任何可能的機會去冒險,不惜踏進十分明顯的陷阱。我對他都不禁有些佩服起來。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