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孫承海躺在病牀上，兩個身穿警服的年輕警察正在給他做筆錄。
他們記錄完最後一個問題，合上了筆錄紙：“好了孫先生，你講的過程和孩子們講的都一樣，事情發生的經過還是很清楚的。”
孫承海點了點頭：“謝謝你們。對了，那個打人的小孩會怎麼處理？”
“哦，那個叫林旭鋒的小孩只有12歲，還不到刑事責任年齡，構不成犯罪。但是我們會通知他的家長和學校，對他嚴加看管。對了，雖然刑事上不能處罰他，但是民事上還是能讓他家長賠醫療費誤工費等各種費用的，這個你們先自己協商，談不好就去法院打官司好了。”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麻煩你們了。”
“不用，應該的。那我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兩名警察寒暄一下，起身離開了。
孫陽這才走到老爸的病牀前，眼眶裡水汪汪的。
“不許哭！”孫承海依然沒有好脾氣，“做男人的不準哭？你看我哭了嗎？”
孫陽努力忍住眼淚，說：“爸爸，都是我不好……”
“跟你沒什麼關係。”孫承海難得緩和了語氣，“又不是你打的。”
病房的門開了，馬歆衝進來，在他身後還跟着那個孫陽見過的司機。
“孫陽爸爸！”馬歆跑到病牀邊，竟然很認真地鞠了個躬，說，“對不起！”
孫承海說：“你怎麼跟孫陽一樣？不是你打的，不用道歉。”
“還是怪我沒看好馬歆，纔出了這事！”穿西裝的司機朝孫承海笑笑，把帶來的果籃放在了桌上。
他從身上掏出一個紅包，放到孫承海手裡：“孫先生，這個您先拿着買點補品。我已經和馬歆的爸爸通過電話了，他說醫療費全部由他支付。”
孫承海當然推辭着不肯收。
“我們也不會做冤大頭，我已經和律師聯繫過了，這筆賬會好好和林家算的。”直到司機這樣說了，孫承海才感謝着收下了錢。
“對了，孫叔叔，你的腳到底怎麼樣了？”馬歆從來沒見過綁着夾板的傷腿，現在看到了覺得很好奇。
“骨頭斷了，明天做手術……”孫承海說出這一句，陷入了沉思。
“要讓我兒子去踢球，除非我剩下的一條腿也斷了！”
這句毒誓還在眼前，現在就真的斷了腿，難道，一切都是天意？
此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箇中年男子走進房間，順手拿下了戴着的墨鏡。
是徐東寶！
衆人的表現各不相同：
馬歆緊張地站起來，叫了一聲“校長！”
孫承海看着徐東寶皺了皺眉。
反應最大的還是孫陽，他猛地站起來推他：“出去！誰讓你來的！？”
孫承海呵斥道：“孫陽，別碰人家！你怎麼那麼不講禮貌？”
“爸爸，是他的學生打傷你的！”孫陽不服氣地說。
“我知道！馬歆，你們帶孫陽出去，我跟徐……教練談談。”
“走，孫陽，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去吃好吃的！”馬歆和司機連忙拉着孫陽走出了病房。
關上門之前，馬歆還往裡面瞄了一眼，只見徐東寶拿過凳子，在孫承海的病牀邊坐了下來。
門關上了。
孫承海看着徐東寶。
徐東寶看着孫承海。
良久都沒有說話。
結果還是孫承海先打破了沉默：“你來看病人，什麼都沒拿嗎？”
“哈哈哈哈！”徐東寶被逗樂了，“那麼久沒見，你這張嘴還是那麼損！我一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哪裡還想得到買東西？”
“那你過來幹什麼？”
“我是林旭鋒學校的負責人，發生那麼嚴重的事情我當然要過來。”
“哦，那你怎麼處理這個事兒？”
徐東寶深吸一口氣，才說道：“林旭鋒被開除了。”
孫承海盯了他一眼：“怎麼你好像還有點不樂意？”
“林旭鋒……其實是個好苗子。”
“得了吧！”孫承海說道，“這種貨色以後到了賽場上也是吃紅牌的料。”
“唉……”徐東寶嘆氣道，“小孫，我說，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林旭鋒還是個孩子，我不會記他仇的。”
“我說的不是這條腿的事兒。”
孫承海突然陷入了沉默，原來是說另一條腿的事兒啊……
徐東寶看出了孫承海的猶豫，知道話還說得不到火候，故意岔開話題道：“對了，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靠朋友幫忙……”
“朋友？哪個朋友？”
“你不認識。”
“你的朋友裡還有我不認識的？”
“……”孫承海突然答不上話，仔細一想，還真沒有一個朋友是徐東寶不認識的。
“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徐東寶說，“錢波都去你家看過了，這麼多年，住在那麼個地方，你不想想你自己也該想想你兒子！”
孫承海突然激動起來：“我對我兒子不好嗎？”
“我沒說你不好！”徐東寶連忙說，“你花錢給他上最好的學校，穿得好吃得好，甚至最近還給他報了什麼……鋼琴班？你大概把所有錢都花在兒子身上了吧？”
孫承海沒有說話，沉默就等於了回答。
“你是真愛你兒子，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真的想要什麼？”
“我自己的兒子我瞭解！”
“哼！所以你讓他學鋼琴？”
孫承海又一次沉默了。
徐東寶說道：“小孫，你知道爲什麼這麼多年，我還在搞足球嗎？”
“你腦子有病！”
“哈哈哈哈！說得好！我就是腦子有病！我腦子裡一直想着讓中國足球踢好的病！我還病得真不輕！”
徐東寶繼續說道：“小孫，我那兒現在還真有幾個好苗子，過幾年少說也要出七八個國腳！弄不好還能送幾個去歐洲！我敢打包票，全中國都沒有我這樣的足球學校，沒有我這樣的未來之星！”
“那又怎麼樣？等長大了到染缸裡一染，該混的混，該賭的賭，還不是老方一帖？”孫承海一如既往的刀子嘴，說話一點不留情面。
徐東寶竟然沒有立刻反駁，他默默看着孫承海，過了片刻才說：“小孫，給你講個故事：
“2001年1：0贏阿曼世界盃出線的那場比賽，我是助理教練。比賽結束的時候，大家都在慶祝，只有海冬沒有。我記得他當時坐在休息室裡，獨自整理自己的球衣、球鞋，然後拎起包對我說：‘徐導，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世界盃出線了，我老了，可是除了這兩樣之外，什麼都沒有改變！’可惜，被他說對了，直到今天，什麼都沒有改變。”
“海冬是條真漢子！”孫承海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徐東寶說：“可是海冬還在努力！小孫，他在經商，可是他依然關心足球。還有大範、小高，他們都在做教練……你知道嗎？每個人都在努力，爲什麼你要做逃兵？”
“我……”孫承海今天遇到了太多無話可說的話題。
徐東寶繼續說道：“我們這些人還不努力，誰來努力？我們都絕望了，誰還會有希望？難道真的看中國足球變成亞洲三流？輸給泰國、越南、柬埔寨？小孫，來我這兒吧，不光是你兒子來，你也來，我安排你做教練！我們一起帶出中國足球的黃金一代！怎麼樣？”
孫承海瞪着雙眼看着徐東寶。
徐東寶用滿懷希望的眼神望着他。
良久，孫承海才說出一句話：“讓我想想……”
徐東寶突然大聲說道：“你怎麼那麼婆婆媽媽的！好吧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但是你兒子必須來！你還記得你自己說的嗎？讓你兒子踢球，除非你另外一條腿也斷了！你*別說話不算話！老天已經報應了你一次了！”
孫承海彷彿下定了決心，說：“這事我說了不算，要聽孫陽自己的意見！”
話音未落，病房的門就開了，孫陽、馬歆和司機三人走了進來，孫陽的手裡還拿着一塑料袋的包子。
馬歆笑着說：“孫叔叔，孫陽他說你也沒吃飯，不肯在外面吃，一定要買包子回來！”
徐東寶笑了，拿眼神瞥孫陽，對孫承海示意。
孫承海知道這回拗不過去了，轉頭對孫陽說道：“孫陽，你過來。”
孫陽拎着包子走到病牀邊，把手上的包子遞給爸爸。
孫承海沒接包子，問孫陽說：“孫陽，如果讓你去徐校長的學校踢球，你願意嗎？”
孫陽一愣，那一袋包子沒有抓住，直接掉在了病牀上：“啊？你說什麼？”
孫承海被包子燙了一下，連忙抓起丟在一旁的桌子上：“別鬧！我在問你啊，讓你去踢球好不好？你想不想踢球？”
孫陽心虛地看了一眼邊上的徐東寶，又看看病牀上的爸爸，說：“這個……爸爸你說了算……”
“怎麼是我說了算？”孫承海有點生氣，語氣也重了，“我問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你到底想不想踢球？信不信老子打你！快說！”
“哇”孫陽滿肚子的委屈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眼淚像決了堤一樣噴涌而出：
“我願意！我想踢球！我真的很想踢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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