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東寶看着眼前的張二狗，覺得有些驚奇。
他萬萬沒想到，吳冰推薦來的球員會長成這樣。
這孩子的皮膚很黑，就如同整天在工地幹活的民工。他的四肢都細細長長的，一看就沒什麼脂肪。那兩隻銅鈴般的眼睛此刻瞪得睜圓，底下一張血盆大口正裂開嘴微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和一條又紅又長的舌頭。
徐東寶看着他的臉覺得有點眼熟，仔細一想，他還真像自己小時候農村老家養過那條叫做大黑的土狗！
這下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一個人怎麼會長得像條土狗呢？他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開口問道：“你真的叫做張二狗？”
“是滴！俺從小就叫張二狗！”這孩子一開口，一股濃重的鄉土氣息撲面而來，讓猝不及防的徐東寶微微一愣。
等回過神來，他才問道：“張二狗，你今年多大了？”
“俺今年九歲咧！”
“你老家是哪裡的？”
“俺老家是陝西滴！”
“我是問陝西哪裡？”
“哦！俺家的村子可偏了，您一定不知道！就在離西安六十幾裡地的山裡。”
“哦！”徐東寶轉頭看着辦公桌上的電腦屏幕，拿起鼠標不停點擊着，“那你爲什麼要出來踢球呢？”
“俺要賺錢！”張二狗說，“俺爹早就死咧，俺娘一直在外面打工，俺爺爺奶奶種糧食給俺吃，俺要賺錢報答他們！”
徐東寶笑了，真看不出來這還是個孝順的孩子。
他右手繼續點擊鼠標，嘴上卻說道：“可惜啊，你沒有錢交學費，那就不能在我們學校踢球！”
“俺一定會賺錢把學費補上！”張二狗說，“而且俺一個月以後就會升級到第一梯隊去！俺保證！”
徐東寶把桌上電腦的液晶顯示器轉了90度，讓張二狗也能看到裡面的畫面。在顯示器裡面，就是剛纔張二狗追趕空中的足球，發足狂奔的一幕。
“咦？這玩意還能看到俺剛纔滴比賽？”張二狗認出屏幕裡的人是自己，覺得十分驚訝。
“這是剛纔訓練場的攝像頭錄下來的！”徐東寶說，“我已經看到了，你的速度確實快得驚人。”
張二狗笑了：“是吧？俺跑滴可快咧！”他覺得校長既然看到了自己跑步的英姿，那入校讀書的事兒豈不是十拿九穩了？
徐東寶沒理會他的自我膨脹，繼續說道：“但是，只是跑得快，成不了一個職業足球運動員，也沒辦法升級到第一梯隊的球隊。”
電腦顯示器裡剛好播放到他停球失敗的場景，那個直接飛出底線的足球彷彿正在嘲笑張二狗的妄自尊大。
“俺一定會努力練習滴！”張二狗說，“俺娘把俺帶到這裡，就是讓俺在這裡踢球滴！俺一定要在這裡學到本事，踢球賺錢！”
徐東寶說：“但是你現在連交學費的錢都沒有，根本沒資格在這裡學，怎麼辦？”
張二狗突然露出了一副無恥的笑容：“徐校長，您看能不能讓俺先欠着？”
“欠着？”徐東寶露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我們學校管吃管住，你的早中晚三頓飯，你住的寢室用水用電，你踢球的場地草坪養護，每天晚上的燈光，教你踢球的教練，看門的保安……那一個不要錢？讓你在這兒呆一個月要多少成本，要花多少錢你知道嗎？”
“俺知道！俺都知道，俺知道踢球很花錢，要花很多很多錢！”張二狗突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徐校長，俺之前在陝西滻霸少年隊，也一樣沒有錢交學費！都是因爲吳冰教練對俺好，給俺吃的，給俺住的，免了俺的學費教俺踢球……要不是吳冰教練，俺根本就不會踢球，也根本就沒機會到這兒來！”
徐東寶愣了愣，他沒想到吳冰還會做新時代的雷鋒，做這些事情幫助一個貧窮的少年。
“吳冰教練是個好人，俺很謝謝他！他真的想讓俺踢好球、賺到錢……”張二狗繼續說，“俺娘說了，既然他對俺好，他讓俺來這裡踢球，俺就要聽他的！這些事情，俺一定要做到！”
徐東寶一邊聽着張二狗說話，一邊低頭看向自己辦公桌前放着的一張照片。那是1995年自己率領上海申華足球俱樂部奪得當年中國足球甲A聯賽冠軍的合影。
在合影上面，範智毅、成遙東、吳冰、蔡健林、張勇……還有許許多多中國足壇赫赫有名的名宿正開懷大笑。徐東寶自己手中捧着的冠軍獎盃金光燦燦，似乎昭顯着無盡的榮耀和輝煌。
還記得當年，上海球市瘋了一般的火爆，搞一張申華隊主場的門票比現在春運搞火車票還要難上百倍。就在那一年，範智毅簡直成了整個城市的救世主，在大上海灘，也許有人不知道市長是誰，但絕對沒人不知道橫刀立馬的範大將軍！
當然了，也沒有人不認識他徐東寶！
過去的都過去了，那個熱血澎湃的金牌球市早就不復存在。足球在這個國家就彷彿死去了一樣，再也沒有人關心，再也沒有人關懷。現如今，中超聯賽的門票都免費發放給一些單位作爲員工福利，就算這樣還有不少員工抱怨，發這沒用的東西，還不如給幾箱水果來得實在……
僅僅十餘年的時間，這項世界第一運動從全民的瘋狂變成邊緣的存在。
這究竟是怎麼了？
我們這些足球人，有愧啊！
徐東寶突然覺得心裡堵得慌，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吳冰的想法。
收留這個孩子，給他吃、給他住、教他踢球，付出自己的時間精力金錢，卻沒有一絲回報。如今，又把這個孩子推薦到自己這裡……吳冰這樣做，難道是爲了他自己？
當然不是！他是爲了中國足球的未來，這些孩子就是中國足球的未來！沒錯，張二狗現在只是跑得快，但也許有一天，他就是中國足球的追風少年，只要他和其他少年們一起帶領中國足球走向世界之巔，那逝去的榮耀和輝煌，一定會回到我們的身邊！
想到這些，徐東寶略微有些激動。他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擡頭看了一眼眼前的張二狗。
張二狗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他不再咧嘴微笑，只以一臉嚴肅的表情，瞪着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看着眼前的徐校長。
這傢伙，真的很像大黑啊！徐東寶內心吐槽了一句，纔開口說道：“張二狗，因爲有吳冰教練的推薦，和你的速度特長，我願意破例給你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
張二狗的瞳孔極具縮小，他明白自己踢球的事終於有戲了！
徐東寶說：“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在這一個月裡，你可以在匈牙利隊參加訓練和比賽。一個月之後，如果教練員會議認爲，你有能力升級到第一梯隊，我將會幫你升級到第一梯隊，並且免除掉你所有學費，甚至包括這一個月時間的學費！”
張二狗的眼睛裡突然放射出無盡的光芒，這條件就是他最想要的！
但徐東寶還沒有說完，他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說道：“如果一個月之後，你沒有能力升級到第一梯隊，你就必須支付學費才能繼續學習，而且，你必須要還上這一個月的學費！你現在還不起沒關係，我會給你算上利息，一直算到你長大成人、獨立賺錢、能夠還債爲止！”
徐東寶最後說道：“我會讓人準備合同，和你白紙黑字簽好這些內容。如果你不敢和我籤這份合同，你現在就可以走人。怎麼樣，張二狗，你敢不敢和我賭這一把？”
“有啥不敢的？”張二狗滿不在乎地嘀咕一句，咧開嘴笑了，“徐校長，您就看好吧！一個月以後，俺一定會成功升級到第一梯隊的！”
徐東寶一聲令下，俱樂部的法務很快擬定了這樣一份合同。隨着兩人在上面按上手印，這份合同就此簽訂。
這是張二狗人生中的第一份合同，在這份合同中，他的身價，是個負數。
在他的一生裡，還會簽訂無數個合同，在這些合同裡，他的身價一次又一次的水漲船高，最後甚至達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相對那些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數字和合同條款，這人生的第一份合同是那麼簡單，簡單得讓人咋舌。
但只有這一份最簡單的合同才讓他印象最爲深刻，對他來說最爲重要。
因爲這一份合同，改變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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