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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2)

第11章 (2)

“那是安排好的!”尖嗓客憤憤地說,“瓊斯的子彈只把他擦傷。我可以拿他親手寫的文件給你看,上面都寫着呢,可惜你看不懂。他們的陰謀是讓雪球在關鍵時刻發出逃跑的信號,把戰場讓給敵人。他幾乎就成功了——我甚至可以說,各位同志,如果不是我們英勇的領袖拿破崙同志,他本來會成功的。當時瓊斯和他的手下剛走進院子,雪球突然轉身就逃,許多動物也跟着他跑,這你們不記得了嗎?就在那個時候,就在恐慌的情緒蔓延、眼看就要吃敗仗的時候,拿破崙同志大喊一聲‘消滅人類’,勇猛地向前衝去,死死咬住瓊斯的小腿,這你們也不記得了嗎?各位同志,你們肯定記得的呀,對吧?”尖嗓客邊喊叫邊蹦來跳去。

由於尖嗓客描繪得栩栩如生,動物們好像記得是有這麼回事。反正他們記得在那次戰役的關鍵時刻,雪球確實逃跑過。但拳擊手還是有點困惑。

“我不相信雪球從一開始就是叛徒,”他沉默了好久才說,“後來他的表現是變了。但我相信在牛棚大戰時他是個好同志。”

“我們的領袖拿破崙同志,”尖嗓客非常緩慢而又堅定地說,“已經明確地——明確地,同志——宣佈雪球早就是瓊斯的特務,早在大家想造反很久之前就是了。”

“啊,那就不同了,”拳擊手說,“既然拿破崙同志都這麼說,那肯定沒錯。”

“這纔是正確的態度,同志!”尖嗓客說,但大家注意到他那對閃爍的小眼睛惡狠狠地瞪了拳擊手一下。他轉身離開,然後又停下來,聲色俱厲地補充說:“我警告這個農場的每隻動物要把眼睛睜大。因爲我們有理由懷疑,雪球的秘密特務現在就潛伏在我們當中!”

四天後,將近黃昏時,拿破崙命令所有動物到院子裡集合。等他們都到齊後,拿破崙從主樓走出來,佩戴着他的勳章(他最近給自己頒發了“一等動物英雄”勳章和“二等動物英雄”勳章),九條狗耀武揚威地圍在他身邊,發出令所有動物不寒而慄的咆哮。動物們全都安靜地蜷縮在自己的位子上,彷彿已經知道有件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

拿破崙站穩了,陰險地掃視着他的聽衆;然後他發出淒厲的呼嘯。幾條狗立刻向前猛撲,咬住了四頭豬的耳朵,把又驚又痛、慘叫連連的他們拖到拿破崙腳下。四頭豬的耳朵正在流血,狗嚐到血腥味之後狂性大發。讓大家吃驚的是,有三條狗竟然朝拳擊手撲過去。拳擊手看到他們來勢洶洶,便舉起他巨大的蹄子,把一條抓起來再按到地上。那條狗連聲求饒,另外兩條則夾着尾巴逃之夭夭。拳擊手望着拿破崙,想知道他是該把狗踩死還是該讓他走。拿破崙臉色大變,嚴厲地命令拳擊手把狗放了,於是拳擊手擡起他的蹄子,那條狗帶着淤腫,嗷嗷地溜走了。

騷亂暫時平息了。四頭豬渾身顫抖地等待着,臉上每道皺紋都寫着有罪這兩個字。這時拿破崙要他們坦白罪行。他們就是在拿破崙取消禮拜天早晨的動物大會時提出抗議的那四頭肉豬。他們沒有受到更多的拷問就趕緊承認,在雪球被趕走之後,他們曾與他暗中勾結,跟他合作破壞了風車,還和他達成了協議,準備將動物農場出賣給弗裡德里克先生。他們還說雪球過去曾私下承認給瓊斯當了很多年特務。當他們招供完畢之後,幾條狗立刻咬破了他們的喉嚨,拿破崙用可怕的聲音追問還有沒有別的動物要自首。

這時在雞蛋風波中試圖帶頭造反的三隻母雞走了出來,供認雪球曾在她們夢裡出現,慫恿她們違背拿破崙的命令。她們也被處決了。接着有隻鵝走出來,招認去年收割糧食時曾偷偷藏起六粒穀物,並在夜裡把它們吃掉。然後有隻綿羊坦白曾在飲水池裡撒尿,她說是雪球敦促她這麼做的;又有另外兩隻綿羊坦白說,原來有隻老公羊特別擁護拿破崙,可是他們趁他傷風感冒時繞着篝火一圈又一圈地追逐他,把他給害死了。他們都被當場處死。招供和處決的故事就這樣上演着,直到拿破崙腳下堆滿了屍體,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血腥味——自從瓊斯被趕走以來,大家還是頭一次聞到血腥味。

這一切都結束後,剩下的動物,除了豬和狗以外,個挨個地離開了。他們渾身發抖、心中悲苦。他們不知道哪個更恐怖——是那些和雪球相互勾結的動物的叛變呢,還是剛剛看到的這種殘酷無情的懲罰。舊時代也經常有同樣可怕的血腥場面,但現在是發生在他們自己當中的,這可要糟糕得多。自瓊斯離開農場以來,直到今天之前,還沒有動物殺死過別的動物。甚至連老鼠也不曾被殺害。他們走到尚未完工的風車所在的小丘,不約而同地躺下來,彷彿爲了相互取暖似的,大家緊緊地相互挨着,苜蓿、穆麗埃、本傑明、幾頭奶牛、幾隻綿羊,還有整羣鵝和母雞;差不多所有動物都這樣,除了那隻貓,拿破崙剛下令要大家集合她就消失了。只有拳擊手依然站着。他顯得很煩躁,不停地甩動那條黑色的長尾巴,不時發出幾聲表示驚奇的嘶叫。最後他說:

“我真是想不通。我無法相信我們的農場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這肯定是因爲我們做錯了什麼。我認爲解決的辦法是更加努力地工作。從今往後,我每天要早起一個小時。”

他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開了,向採石場而去。到那裡之後,他接連收集了兩車石頭,又把它們拉到風車工地,直到天黑纔去休息。

其他動物默默地依偎在苜蓿身邊。他們躺在小丘上,廣袤的田野盡收眼底。放眼望去,他們能看見動物農場的大部分——先是與大路接壤的狹長草坪,接着是牧草地、小樹林和飲水池,種滿綠色小麥的農田,農場幾棟建築的紅色屋頂,還有那冒着嫋嫋煙霧的煙囪。這是個晴朗的春日黃昏。太陽的光芒給草叢和籬笆鍍上了一層金色。動物們從未覺得農場是如此地美好,這時他們有點吃驚地想起,原來這個農場是屬於他們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們的財產。苜蓿淚水盈眶地朝小丘下面望去。假如有能力表達心裡的想法,她會說,多年以前他們奮力把人類推翻,不是爲了得到今天這個結果。這些恐怖和殺戮的場面,並不是那天晚上老少校號召他們起來造反時大家所向往的。當初她心目中理想的未來是這樣的:那將會是個擺脫了飢餓和皮鞭的動物社會,全體動物是平等的,大家各盡所能,強者保護弱者,就像老少校演講當晚她保護那羣失去父母的小鴨子那樣。然而現在的情況是,大家不敢表達自己的看法(她不知道爲什麼),幾條惡狗到處咆哮,而且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的同志供認可怕的罪行,然後被撕成碎片。她腦海裡沒有造反或反抗的念頭。她知道即便如此,大家的日子也比瓊斯當權的時代好得多,再說最重要的是阻止人類的復辟。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保持忠誠,努力工作,完成交給她的任務,接受拿破崙的領導。但話又說回來,她和其他動物過去期盼併爲之奮鬥的,絕對不是這種結果。大家修建風車、直面瓊斯的子彈,並不是爲了這個。這就是她的想法,可惜她沒有辦法將其表達出來。

最後她覺得這種無法言傳之意似乎可以寄託在歌曲中,於是她唱起了《英格蘭的牲畜》。其他動物坐在她身邊,也跟着唱起來,他們總共唱了三遍——唱得非常動聽,但是既緩慢又悲傷,他們以前從來沒這樣唱過。

剛唱完第三遍,尖嗓客就帶着兩條狗向他們走過來,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他說拿破崙同志特別下達了命令,要求封殺《英格蘭的牲畜》。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再唱這首歌。

動物們震驚了。

“爲什麼?”穆麗埃大聲質問。

“我們不再需要這首歌了,同志,”尖嗓客生硬地說,“《英格蘭的牲畜》是造反的歌曲。但造反已經完成。今天下午處決叛徒就是尾聲。外部敵人和內部敵人統統被打敗了。在《英格蘭的牲畜》中,我們表達了對未來理想社會的嚮往。但現在那種社會已經建成。這首歌顯然再也沒有意義了。”

有些動物雖然很害怕,但還是忍不住想表達抗議,但這時綿羊又咩咩地叫起了“四條腿好,兩條腿壞”,接連叫了幾分鐘,搞得大家無法再作討論。

於是《英格蘭的牲畜》再也沒有被聽見。取而代之的是大詩人矮個子作詞的另外一首歌,歌詞的開頭是這樣的:

動物農場,動物農場,

我絕不做危害你的勾當!

在每個禮拜天早晨的升旗儀式後,大家都要唱這首歌。但動物們覺得無論是旋律還是歌詞,它都比不上《英格蘭的牲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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