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日,我在梅香的照顧下,依舊在這醫館內養病,連皓來過一次,替我把脈之後,只說細細靜養數日,便可康復。臨走時,他意味深長的望着我,問我寒毒可是解除了。我笑笑點頭,他便也不再多問。
梅香告訴我,從明日開始,我的工作轉換了,不再需要到翩翩那裡伺候,而是去宸兮的書房,她笑着說我總算苦盡甘來,終有一天會和宸兮冰釋前嫌,還認爲這是一份美差,但我卻笑不出來。
晚上,熄了燈之後,我在牀上輾轉反側,屋外閃過一個人影,我趕緊起身,拿起一根金釵,躲在門後,嘎然一聲,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影悄悄走到牀邊,我下意識舉起手中的釵子朝那人刺去,他卻突然轉身握住我的手腕,另一隻手捂住我的口。
藉着月光,我看到一雙清澈含笑的眼睛,竟然是那日在湖中救起我的侍衛,好像是姓辛。
我詫異的瞪着他,如此深夜,潛入我的臥房,難道是來殺我的嗎?幾月來的逃亡,讓我有些杯弓蛇影,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輕聲說道:“你莫叫,我就放開你。”
這聲音,如此熟悉,難道是……,我點點頭。
他鬆開了鉗制我的雙手。
“我以爲你膽大包天,想不到也會害怕?”口吻中有些微怒和嘲諷。“怎麼?嚇傻了?”
“師……師兄?”我狐疑的開口相詢,聲音有些微顫。
他愣了愣,隨即展顏:“算你有良心,還聽的出我的聲音。身體怎麼樣了?”見被我識破,他索性大方承認,將我扶到椅子邊坐下。
突如其來的意外,我激動的一下子抱住他:“真的是你嗎?太好了,師兄,師兄!!”我喋喋不休的呼喚着,他算是我在這個時空中最親近的人,就如同前世我的親哥哥一樣,在受盡千般委屈之後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孃家人一樣。
他佯裝生氣的扶住我的肩頭,俯下頭望着我:“現在知道哭了??這些日子來,我跑遍大江南北的找你,你個小妮子,究竟要捅多大的簍子才罷休??”
我笑着擦擦眼淚:“師兄,你怎麼混進來當侍衛的?還有你的樣子,是易容嗎?”
“山人自有妙計,你就別管我是怎麼當上的,只要記住,我現在叫‘辛儲’就可以了。”他似乎突然想到什麼,猛的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你是傻瓜嗎?讓那個翩翩這樣欺負也不反抗?虧你還是端木妙手的徒弟,我楚歆的師妹,說出去簡直有辱師門。”
我悻悻的垂下頭,沒有辯解。
他越說越氣憤:“你知道我把你從湖裡撈出來的時候,有多傷心,多氣憤嗎?你不疼惜自己,也不怕我和師傅傷心嗎?師傅好不容易把你拉巴大,雖然,雖然你不能算我正牌師妹,但好歹你用了她的身體,就該繼承她的義務,孝順師傅,聽從師兄!而你現在呢?爲了那個該死的男人,把自己弄到這般田地,你究竟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他這樣喋喋不休的呵斥,我心底竟然是有一絲絲開心的,畢竟還有人在爲我擔心,爲我的難過而難過着,真好,這樣的感覺真好!
“師兄。”我拉住他的手,“別生氣了,我知道錯了。”
“既然知道,現在就跟我走,以後好好的呆在棲霞谷,哪裡都不許去。”說罷便要拉着我的手離開。
我掙脫開:“不,現在不行!”。如果能走,我早就離開了,可是蛇谷村的那些人,現在生命都掌握在宸兮手中,他說過,若我擅自離莊,他便會屠村,我從不懷疑他的狠心,也不願拿村裡善良百姓的生命去冒險,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勸服他,或者他肯自動放我離開。
楚歆似乎有些惱怒:“不行??你怎麼還不死心嗎??那讓我來告訴你,你來到這個時空已經大半年了,而秋宸兮在這段日子裡,沒有得過病,也沒有受過傷,非常非常健康,我的意思你該明白了吧?也就是說,他絕對不可能是之前所愛的那個人。他只是,擁有同樣容貌,同樣姓名的陌生人……”
我手中端着的杯子,一個恍惚掉落在桌子上,滾動了數圈之後,緩緩停下,杯子裡的水,順着桌子,滴滴答答的落下。
楚歆走上前來,將杯子扶起:“雲初,醒醒吧。他不是那個人啊。”
我慘然而笑,沒有做聲。
從這次回到逍遙莊,其實我已經漸漸的有些明白過來,只是自己根本不願意面對,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真相。比真相更可怕的,是信仰的崩潰。我執拗的始終堅信着,他是我的宸兮,一切可能影響這個堅持判斷的因素,都被我自動過濾,選擇性不接受。
可如今,這樣一個被我刻意忽視的問題,如今活生生,真真實實的擺在我的面前,我還可以逃避,還可以抗拒嗎?
“我知道你一時間很難接受,但是,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如何忍心讓對方收到絲毫傷害呢?且不說他根本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即便他是,但這樣幾次三番的傷害,難道還不能讓你醒悟嗎?雲初,隨我回棲霞谷吧。”楚歆的眼眸瀰漫着淡淡的霧氣和心疼,他比之前清瘦多了,許是爲我而操心至此吧。
“師兄,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你讓我冷靜冷靜,好嗎?”我下起了逐客令,他現在的每一句話,都是我明明知道卻始終不敢面對的,如今血淋淋的剖析着自己的心,我無力接受。
他看我現在欲哭無淚的樣子,揉了揉我的頭髮:“你才大病初癒,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始終會在莊裡保護你的。所有欺負過你的人,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我勉強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送走了楚歆。
這一夜,我以爲自己終究會失眠,想不到倒在牀上的那一刻,腦子一片空白,沒多久便沉沉睡去,一宿無夢。
次日早上,我在一個小丫鬟的帶領下,朝宸兮的書房走去。剛經過花園,便聽到女子哭哭啼啼的聲音,下意識的緩了緩腳步。
那丫鬟見我如此,便忍不住八卦起來:“今天一早啊,就聽到翩翩姑娘向莊主哭訴,說她屋子裡的奇珍異寶,包括銀子首飾,全都不翼而飛了。最奇怪的是呀,連燕兒姐姐也跟着遭殃,她的頭髮竟然被剃去了,掛在馬廄的欄杆上。現在看上去,就像個姑子一樣。”她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說的口沫橫飛。
呃,我忍不住咋舌,腦中浮現出昨夜楚歆臨出門的時候,同我說的話。隨即瞭然,能夠如此不動聲色的使那麼多寶貝憑空消失,也就只有他了。我淡笑着搖搖頭,我的師兄,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一整天都在整理書房,雖說名爲書房,但這裡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大型的書庫,整齊的排列着二十幾架書櫥,書類繁多,包括軍事,天文地理,詩詞歌賦,宗教,野史等等,應有盡有。我的工作便是將所有的書取出來,用幹抹布擦拭上面的灰塵,然後在每一本書內都夾上一片樟樹葉,可以防蟲防腐。
工作強度雖然不大,但一天下來,還是會免不了的腰痠背痛。但比起之前在翩翩那裡,現在的確可以算是美差了,沒有人與人的爭鬥,我倒情願一輩子與這些書籍爲伍。
日漸西沉,我放下手頭的工作,打算回醫館,連皓同我說過,以後就暫時住在那裡,那裡人少又安靜,我就欣然接受。
剛準備走出書房,便瞧見宸兮和一個男子坐在門口的亭子裡,我猶豫着要不要出去,掩身靠在門後。
“宸兮,不知道我前些日子的建議,你考慮的如何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宸兮的聲音有一絲慵懶的笑意:“少祁兄莫要心急,既然給了我十日時間來做考量,如今又何必前來催促呢?”
“我只怕時不我待啊!”男子的聲音有些落寞。“我知道宸兮你非池中之物,難道甘願只做這閒散的逍遙侯,不想共襄盛舉,共圖大業嗎?”
“少祁兄難道不怕此舉是與虎謀皮嗎?”他的聲音又恢復到往日的清清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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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男子許是沒料到宸兮會這樣說,有些尷尬的笑笑:“我既邀你爲伴,定是信得過你的爲人,況且,有我一日,便會有逍遙莊一日。若他日老三或老七得勢,恐怕第一個要剷除的,便是逍遙莊吧。”他語氣雖然和善,但夾帶着威脅。
“少祁兄言重了。三日後我定當備下薄酒,屆時再詳談。”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答覆,天色不早,告辭了。”透過門縫,我見那人在一名貼身護衛的陪同下,離開了亭子。宸兮起身,微微頷首,目送那人離開。
在那人回過身的一瞬間,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寬臉圓目,闊鼻薄脣,竟然是……太子!
我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他們是在密謀什麼嗎?太子和宸兮?
“還不出來嗎?”冷漠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我悻悻的推開門,對上一雙肅殺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