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 一抹嬌小的身影躍入悠然居的書房,她小心翼翼的在各處翻找着,抽屜中, 書架上, 匣盒裡, 甚至畫像後, 花瓶中, 都無一放過。
月光流螢般的映照在她明澈的雙眸,只是這動人的眼眸中,一派清冷, 看不出絲毫溫度,正是雲初。
自從知道自己中了子母蠱之後, 她便決定了這一步計劃, 想要得到解藥, 就必須讓宸兮沒有提防,最好的辦法, 就是假裝失憶,趁他不備,取得解藥。然後一把火燒盡擷心閣,讓所有人都以爲她葬身火海之中,這樣的金蟬脫殼, 就可以一勞永逸, 讓宸兮再也不能找到她。
所有的計劃都已成竹在胸, 但奇怪的是, 這一個多月來, 自己幾乎夜夜尋覓,卻始終不得其法, 莫非這解藥根本不在他身邊嗎?
這一夜,照舊是空手而歸。
纖細的身影走在冬夜的花園中,一抹簫聲傳來,悽婉沉重,聽來讓人心生不忍。循着簫聲前行,走到池塘畔,亭子裡,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背光而立,月光柔柔的撒在他的肩頭,彷彿冷落一地的碎鑽。
雲初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是慕容吟。
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依舊是那天青色的外袍,在夜色中,遺世獨立,曠古悠然。他的簫聲劃破沉寂,飄散在空中,久久迴盪着。
彷彿心電感應一般,慕容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見了站在身後,一襲白衣的雲初。一時間,兩兩相望,相顧無言。一個在亭中落寞,一個在亭外憂傷。短短几步的距離,卻彷彿是一道天塹,阻攔着所有的情愁。
“嫂夫人。”慕容回過神,有禮的朝雲初頷首,點頭微笑。
“慕容,慕容公子。”雲初強忍着心頭的百般滋味,寒暄着。
“夜深了,嫂夫人早些休息吧。”慕容禮貌的欠一欠身,轉身便要離開。
曾幾何時,也是在這樣的月色下,他曾許諾,帶着她看遍天下美景,看遍風花雪月的奇觀,他的笑容是那樣的輕鬆,暖人心田。而如今,只有生硬的客套,疏遠的距離。
已經錯過的,不可複製的,無法重來的,終究無緣的……這,就是他們的關係嗎?
“慕容。”雲初喚住他,“你過的好嗎?”
慕容頓住了腳步:“我,很好!”這短短的三個字,說來卻萬分沉重,他真的好嗎?他還能好嗎?不,失去了她,這輩子,他的人生都不會再有美好。
雲初的腦海閃過一句曾經書上看到的話:生活就像萬花筒,你以爲只是輕輕扭動了一下,裡面卻已變化萬千,換了一個世界。
“嫂,嫂夫人,你過的幸福嗎?快樂嗎?”慕容有些忐忑而有專注的望着雲初。
雲初怔怔不語,夜風輕拂,吹亂了她的發,也吹亂了彼此的心緒。
慕容釋懷的笑了笑,她,應該是幸福吧。白天看到她笑的如此燦爛而真切,或許他們之間,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錯過,正是因爲,他不是她命定的歸人,有緣而無份,便是如此。
雲初藉着月光,看到他眼眸中的失意和無奈,內心最深處,彷彿有一處破碎開來,隱隱作痛,這一刻,只想把真相告訴他:“慕容,其實我沒有……”
話音未落,便聽到宸兮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雲初,難怪我找不到你,原來和慕容在這裡聊天。”他手上拿着一條狐裘披風,嘴角噙着溫和的笑意,輕柔的蓋在雲初肩頭。“夜涼風寒,小心身體啊。”
雲初回過神,衝他淡淡一笑。
三人靜靜的坐在亭子裡,一時間,彼此沉默着,宸兮喚來丫鬟,在亭子裡備些點心和美酒。
“慕容,什麼時候輪到喝你的喜酒啊?你也不小了,該成親了。”宸兮璀然而笑,眼內卻是讓人難懂的眸光。
慕容淡淡一笑,把玩着手中的玉簫:“我註定了一生孤獨,又怎會成家?”他的笑容透着一股苦澀,斟了酒,一飲而盡,彷彿喝下的不是瓊漿玉液,而是心頭的滴滴淚珠。
雲初失神的望着他,真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憂鬱。
“呵呵,說笑了。以你的條件,這孟國上下有多少女子傾心,雲初,你說呢?”宸兮別過頭,望着雲初。
雲初莞爾一笑,也爲自己倒了一杯酒:“是啊,總有一天,你會遇到自己的緣分,遇到那屬於你的姑娘。”
“謝嫂夫人吉言。”
“可惜雲初沒有姐妹,不然你我既是朋友,又是連襟,豈不更好?”宸兮別有深意的望着慕容吟。
慕容嗤嗤笑着,眼神始終沒有看向雲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雲初,下個月九號,是黃道吉日,我們的婚禮就安排在這一天,你可歡喜?”宸兮寵愛的揉了揉她被風吹亂的發,指尖滑過臉龐,卻發現她的臉是那麼的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好啊。”雲初垂眸點點頭,讓人以爲是在害羞,而她卻不敢看慕容的眼睛,不敢面對他眼內的深情和憂傷,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卻隔着小小的石桌,彷彿隔着千山萬水一般。
慕容從懷中取出一個方形的匣子,推到二人面前:“小小薄禮,不成敬意,希望你們會喜歡。”
宸兮笑着接納,打開匣子,裡面是兩塊通體明紫色的玉玦,在月光下,泛着凝柔的光芒:“莫非這就是天下僅有兩枚的玲瓏紫玉??”
慕容點點頭:“千年來,這兩塊紫玉便不曾分離過。”
雲初伸出手,撫摸着玲瓏紫玉,溫潤柔滑,沒有一絲瑕疵,紫色代表着浪漫與永恆,可如今看來,它竟閃着諷刺的光芒:“它們真的千年未曾分離嗎?”
“是的。”慕容點點頭,“曾經擁有過玲瓏紫玉的男女,一生一世都會相愛,永不分離。”
雲初怔怔望着他,喃喃着:“一生,一世?”
“雲初,我們敬慕容一杯吧。”宸兮替各自斟了酒,取過一杯,遞到雲初手邊,“感謝他遠道而來爲我們送上的祝福!”
雲初強忍着微顫着手,盈盈一笑:“慕容,我敬你。”一仰頭,蒙乾了杯中的酒,一股辛辣苦澀,貫穿喉頭,涌向心尖。
慕容微微一笑,一飲而盡,相同的情緒,蔓延在心間。
次日一早,宿醉醒來的雲初,頭痛欲裂,昨夜不知不覺間,飲了多少杯酒自己也不知道,唯一的感覺,就是不停的喝,不停的喝,甚至什麼時候回房都不記得了。
梅香見她醒來,趕緊倒了一杯濃茶伺候:“姑娘,你總算醒了,喝點茶醒醒酒吧。”
雲初本就口渴難耐,端起茶杯咕嚕咕嚕的一口喝盡。
“宸兮呢?”按着太陽穴。
“莊主剛送別了慕容公子,這會兒應該在書房吧。”
“什麼?慕容走了?”
“是啊,慕容公子有事要辦,他說如果下月初九得閒的話,一定會來參加婚禮的。”梅香扶着雲初起身,替她穿戴完畢。
不會了,慕容不會來的。一個強烈的念頭直衝腦海。
雲初推開了準備替她綰髮的梅香,徑直朝莊門外跑去,慕容,你不能走,我還沒有告訴你真相,你怎麼可以走?腳步踉蹌着跑去,數日來的積雪,在地上厚厚的累積了數寸,讓她的腳步蹣跚不穩,每一步都好像被牽絆着,舉步維艱。
就快要到大門口時,一股窒息猛烈的感覺洶涌而來,整個人猛然跪倒在雪地上,想要伸手試圖抓住些什麼,卻終究是徒勞,五十丈,離開宸兮超過五十丈,這子母蠱便又發作起來。
慕容吟,你這個傻瓜,你看到了我脣邊的笑容,卻忽視了我眼底眉梢的無奈嗎?你聽到了我如鈴的笑聲,卻聽不見我心底陣陣破碎的無望嗎?
這一次,我不想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