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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時過

第十五章 時過

第二日一早,清曉便去未央宮替慧妃把了脈,屋子裡的薰香都是助眠所用,宮女太監也都被屏退在門外。

慧妃靠在貴妃椅上,身上搭着一條薄薄的毯子,面色較昨日終於好了一些,她並沒有看清曉,卻慢慢開口:“本宮上次索藥的話,只是開個玩笑,姑娘別往心裡去。”

清曉一邊寫藥方一邊回:“是。”

兩人便就此沉默下來。此番替慧妃把脈時,清曉才發現她的左手腕上繫着一串紅繩,紅繩上串着好幾個小小的白玉鈴鐺,做工靈巧,聲音清脆,模樣很是討喜,襯得慧妃的手愈發白嫩可人。

清曉很快便寫完藥方,要出去時,她想起甯辰口中的錦帝這些年做的一切,斟酌良久,終是多嘴:“娘娘的身子底尚好,只要平日裡稍加註意,再受孕也不會太難,皇上如此寵愛娘娘,娘娘且放寬心。”

慧妃絕對是清曉見過的極複雜的人,這複雜並不表現在她在後宮生存的手段,而是她整個人。

清曉所見的慧妃與紅杉所見的明玥完全是兩個人。慧妃的複雜便在於沒人識得清她的心,那日她索藥的勢在必得的神情還近在眼前,而今日漫不經心的語氣就彷彿那日真的只是跟清曉打趣。

她像隔着紗的景,像若有似無的香,也像大雪紛飛時的一株白花。

她的模糊,恰巧更想讓人將她看清楚。

整個殿中的氣氛似是都因清曉的話而凝滯了一般,變得異常的壓抑。

清曉收拾藥箱的動作慢慢變輕,事實證明,她的多嘴,在此時是錯的。

慧妃平靜而冰冷的吐出三個字:“滾出去。”

六日很快便過去了。

慧妃生辰那日,未央宮的妃子佳人絡繹不絕,來人身後的宮女們皆提着禮盒。只有一人,不屑一顧的看了一眼未央宮的大門,隨後目不斜視的離開。

頭上的鳳冠已將她的身份告知世人。

闌月皇后,百里氏。

這廂皇后剛剛離開,那廂甯辰便到了,他四處望了望卻不見清曉的影蹤,原地等了約莫一刻鐘後,他臉上漸漸浮現了不耐的神色。

清曉自暗處看着他眉頭皺的死死地,活像是別人欠他萬兩銀子一般苦大仇深,終是笑了,自暗處走了出來。

甯辰一見着她聲音便提的高高的,“做什麼讓本王等這麼久,你還有沒有把本王放在眼裡了?”

清曉難得的順着他:“王爺息怒,民女是有些事耽擱了。”

甯辰冷哼一聲,雙手環胸高傲的斜睨了她一眼,冷聲道:“走吧。”

清曉恭敬的跟上。

本就是去往同一處地方,因而路上自然會遇上熟識的人。清曉是個生面孔,遂有官員見到便問,起先甯辰還會解釋一番,只說是入宮替慧妃診病的人,後來煩了,便直接推脫說是他的貼身侍女。

清曉安靜的跟在他身後,對他的說法也不反駁,目光一一掃過參加宴席的文武百官,並未發現霍至境的身影。

突然,甯辰的一聲“莫兄”將清曉所有的思緒打斷。

她循着聲望去,遠遠便見那人穿着一身紫衣極優雅的下了馬車,隨後微微擡起手,甯畫將手放入他手中,也下了馬車。

已是黃昏了,天氣並不炎熱,整個皇宮籠罩在淡淡的金色裡,琉璃瓦被映得一片明亮,一輪紅日懸在西面的天空,幾朵紅雲漂浮在蔚藍的天際,花紅,樹綠。

清曉的耳邊忽然就安靜無比,官員們嘈雜的聲音都不見了,她轉頭看着甯辰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再轉頭,莫雲深與甯畫已經行至此處。

她嘗試着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慢慢清醒。

沒人知道,那一刻清曉是用了多大的理智纔沒有將毒粉擲出去。

莫雲深與甯辰尚算交好,寒暄幾句他便轉頭望着清曉,一如既往的溫文有禮,“姑娘,又見面了。”

清曉沒有回答,甯辰倒是搶着道:“你們認識?”

莫雲深點點頭,笑得溫和,“一面之緣。”

他並未提及她威脅甯畫的事,而他一旁的甯畫,今日穿着一襲淺紫色的錦衣,綰了一個簡單的婦人髻,安靜的立在他身旁,宛若瓷瓶中一朵帶着露水的水仙。

清曉垂着頭,面不改色的拂拂衣袖朝莫雲深行了個禮:“民女清曉,見過王爺、王妃。”

她行的,並非是正規的禮,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出她的拒絕與反感之意。

接話的是甯畫,她伸手輕輕扶了扶清曉的胳膊,“姑娘不必如此客氣,既是辰弟的朋友,便也是我與夫君的朋友。”

清曉因她話中的“夫君”整個人身子一僵。

莫雲深沒有任何言語,他安靜的望着清曉,那一雙剔透的眼睛彷彿是深淵一般,教人忍不住跌入其中。

“辰弟可是要帶清姑娘去壽宴?”莫雲深嘴上問着甯辰,可目光卻仍是望着垂着頭的清曉。

甯辰笑了笑,嗯了一聲,“宴會甚是無趣,帶上她權當有個樂子。”

清曉因着甯辰的回答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也不待她反駁,莫雲深已邁開步子:“既如此,我們就不打擾辰弟了,我與畫兒先進去,辰弟你隨清姑娘一起罷。”

清曉其實有過很多狼狽的時候。

當莫雲深還未在她生命中出現的時候,當她還是千盞的時候,她都有過許多狼狽的時候。

比如偷隔壁李大娘家的雞時被啄的滿院子跑,比如隨父親下河撈魚時摔進河邊淺灘周身沾滿淤泥,比如爬樹摘紙鳶時從樹上以極不雅觀的姿勢摔下來……

在莫雲深出現以後,狼狽的時刻便更多了。

比如偷看他卻被他逮個正着,比如本來想親手做菜給他沒想到卻弄得灰頭土臉被他看到,比如明明是自己教他下棋卻被他殺的片甲不留,比如想讓他看看她的書法其實也算不錯結果他只寫了她的名字便讓她無話可說……

然而即使那時的她再狼狽,也狼狽不過這一刻。

她還執迷不悟,他卻已經牽了別的女子邁步離開。

更可悲的是,他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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