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探病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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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探病

第十八章 探病

右將軍府離皇宮倒也不算太遠。

清曉聽聞霍家世代爲將,只可惜在多年前闌月和西蒼的最後一戰中,霍至境的父親霍楠戰死沙場,而胞兄霍至戈也不知所蹤,彼時霍至境也不過十七,聖上感其忠心,右將軍的帥印仍是交到霍至境手中。

明承聽聞此事不禁嗤笑,數次在朝堂之上要求聖上收回成命,那霍至境不過一個少年郎,從未帶過兵打過仗,如今一上任便是右將軍,何以服衆?然而最後卻都被錦帝搪塞帶過。

雖然年紀輕,霍至境武學上的造詣卻並不輸於明承。然而縱使官階一樣,才華亦然,明承卻因着輩分,在朝中的地位始終要高一些。

到右將軍府時,清曉才發現這府邸非常陳舊,舊歸舊,內裡的擺設卻是異常有序,很是講究。若說墨王府偏向簡雅,整潔,平凡,這右將軍府則是處處透着高雅的氣息。

穿過一方小院,清曉便見着了華麗肅穆的主屋,那將士朝清曉行了個禮。

“姑娘且先在此處等上一等,容在下去通報一聲。”

清曉微微頷首,停在了原地。

然而那將士剛剛進門,清曉便見莫雲深和一個四十左右的男子從主屋裡走了出來,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名脣紅齒白的少年,錦衣玉佩,朱纓寶飾,皆非凡品,渾身的貴氣之色。那少年滿臉的不羈,看了一眼清曉後又很快的垂下頭,吊兒郎當的玩着手中的雙龍珠。

她站在遠處,目光變得尤爲冰冷。

在此處遇着莫雲深着實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直到莫雲深已行至她面前,她才略略躬了躬身,垂下眸子道:“民女見過墨王爺。”

然而莫雲深還未說話,倒是他旁邊那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先嚷了起來,“你這女子好大的膽,行禮這般敷衍,眼中到底有沒有王爺?”

清曉這纔將目光移至這中年男子身上。

此人身材短小,卻偏着了一身綠衣,個頭與她無差,有些發福,嘴邊有一圈鬍子,眉毛也略顯粗黑,這麼瞪着眼睛,像是青蛙一般,甚是可笑。

清曉沒有回答,倒是莫雲深笑着開了口,眼中波光流轉,“李大人不必動氣,我與這位姑娘是舊識。”說完,他便轉頭看着清曉,“姑娘是來替霍將軍把脈的嗎?”

他今日着了一身青衫,手中執一柄摺扇,以碧玉束髮,白淨如玉的面龐上帶着一抹淡淡的笑,站在那中年男子身邊,更顯得丰神俊朗。

清曉打量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卻反問:“那王爺可是來探病的?”

莫雲深從始至終就不介意她無禮的態度,他仍舊溫和的答:“是。”

清曉當然不會信。

今日在此處碰到他,雖是巧合,卻也是一個契機。

她又看了一眼莫雲深身側的中年男子,問道:“這位李大人是……”

那男子冷哼一聲:“告訴你這小女子也無妨,我乃倉使李陽峰。”

清曉一笑,順勢彎了腰:“民女有眼不識泰山,見過李大人。”事實上她並從未聽說過這李大人。

李陽峰面露得意之色,然而莫雲深卻是一言不發,只靜靜的注視着清曉的一舉一動。

這方談到此處,那邊將士已快步跑到清曉面前,“姑娘,將軍有請。”

清曉大方的行了一禮,留下“告辭”兩字便隨那將士往屋中走去。

清曉前腳進屋,李陽峰便問道:“那女子是何來頭,怎地霍將軍如此重視?”

莫雲深望着她纖細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淡淡答:“清曉。”

這下換做李陽峰一臉詫異的回望,卻也僅是一刻,他便又收回目光同莫雲深口若懸河的談了起來,臉上有着很明顯的諂媚之情。

只是今日的他卻始終未曾料到,他忠心以待的莫雲深,來日竟會成爲取他性命的匕首,而這一切,皆因剛剛他責罵過一番的女子。

霍至境恢復的還算不錯。

清曉寫藥方的時候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霍將軍可認得紅杉?”

霍至境明顯一愣,咳了兩聲,緩緩道:“認得。”

然而清曉還未再問,便聽見霍至境的聲音猶猶豫豫的響起:“紅杉這些年……可好?”——他自是知道紅杉與清曉都師承華清。

清曉吹乾了墨跡,想了想,回道:“甚好。”

霍至境沉默了下來,他的身體仍是一片冰涼,古銅色的臉上始終有着一抹尷尬,帶兵打仗也有些年了,只是現下卻如此虛弱的躺在牀上讓他極爲不習慣。

正在清曉思慮應如何旁敲側擊的詢問霍至境與紅杉的關係時,他卻自己開口了。

“我與紅杉自小便相識。她爹曾是喬家武場的當家,我八歲時便在她家的武場練武。”

“我是看着她出生的,她一歲那年,我們便定了親。”霍至境的目光倏爾變得悠遠,聲音淡淡的,似是陷入回憶,接着,話音卻陡然一轉,“倘若不是那件事,我和紅杉或許現在已經成婚。”

清曉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漸盛,靜靜的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紅杉八歲那年,喬家武場內鬥嚴重,我爹與喬伯父是世交,本來他欲要幫喬伯父,後來卻不知是何原因始終不爲所動只冷眼旁觀,我那時一心想着紅杉,一個人提了槍便去了喬家,半路卻被我父親綁了回來,關在屋中整整三日!等我再出來時,紅杉已被華清帶走,而喬家,也成了廢墟。”

霍至境頓了頓,聲音變得有些顫抖,“紅杉那時雖小,卻已明白事理,自此對霍家恨之入骨,我尋她十幾年,也只見過她幾面,每一次她都有意避我。”他說着,脣邊已染上一抹苦笑。

清曉聽完,沉默良久,突然意識到五年間她對紅杉,對華清,瞭解的實在太少了,倘若不是寒毒一事,她都不會知道面上每日笑着的紅杉有如此往事。

“霍將軍,時候不早了,民女該回宮了。”清曉出聲,“以後每日藥浴的時候民女都會過來替將軍施針,約莫半個月,將軍體內的餘毒便會徹底祛除。”

霍至境被清曉的話打斷了回憶,想要張口再問一問關於紅杉的事,卻又覺得難以開口。

卻是不曾想到,已經行至門口的清曉忽然回過頭來,聲音清淺,神色淡然卻透着一股子清靈的望向他,“霍將軍,精誠所至,金石爲開。”說完,她便迅速轉身走出了房間,留下屋內滿臉錯愕的霍至境。

先前領她出宮的將士見她出來忙迎了上去,“姑娘可是診完了?姑娘且先在此處等上一等,小的即刻準備馬車。”

清曉卻出聲打斷他,“不必了,這是藥方,今日且先抓藥,明日我會再過來。”

“小的知道了,姑娘請這邊走。”

到門口後,那將士轉身去安排馬車,然而在回來時卻發現剛剛立在門口的姑娘已然走遠了。

清曉揹着小小的藥箱慢慢走着,回憶今日在將軍府遇上莫雲深一事。

恐怕探病只是藉口,收攏人心纔是真!

倒是那個李陽峰……

清曉的眼眯了眯,時間倉促,那日她也沒有問戚衛太多關於莫雲深的事,看來近日又要去找找他了。

莫雲深是不會動的,他心思縝密,謹言慎行,至今都無人瞭解他。毀了他這件事上,她毋需再等,她必須先動方能逼得他動,唯有他動,她才能再動。

清曉在思慮的時候,天上竟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細的雨絲。

春末夏初的雨是溫和的,只是落在身上久了,卻也泛着涼意。

清曉卻並沒有因着細雨加快步伐,反倒仍是不徐不疾的走着。

京城的街道自是繁華,卻因着這場雨,街邊的小販皆麻利的收拾東西,奔走四散,一時間,街道上變得凌亂不堪。唯有遠處賣傘的男子一臉喜色的衝長街上匆匆忙忙的行人喊:“賣傘嘍——”他極力吆喝,小攤前卻仍是冷冷清清,那小販見清曉一人走在雨中,忙拿了把傘湊上去,笑得吃力又討好,費盡脣舌的想將傘賣出去。

然而清曉卻只是笑笑,安靜的走過了那小攤。

走了一會兒,雨竟更大了,涼意絲絲縷縷的爬上清曉的皮膚,她額前的劉海已有些溼了,不過一刻間的事,她便又陷入回憶。

浥河村的雨是沒有京城這般溫和的,向來說下便下,只是來的快,去的也快。莫雲深住在浥河村的那段日子裡,浥山只下過兩場雨。

那日她去了浥河邊尋醫書上的一種絕美的花,那花名叫白霜,花有五瓣,顏色就如月亮一般清輝淡雅,並且花期非常短,只開一日,治療頭痛之症甚好,只是常人難以找到,即使找到,也已過了花期。

那天她見着那株白霜時欣喜的差點跳起來,小心翼翼的連根挖出之後,一場大雨卻兜頭砸下,她小心翼翼的護着懷中的竹簍往回走,也就是在那時,看到了撐着傘出來尋她的莫雲深。

他穿了一件青色的長衫,在雨幕中淡雅得彷彿與浥山融爲一體,一眼望去,好似山中迷人的妖魅,卻又像得道的謫仙。

發愣的時候他已行至她面前,將傘移到她的頭頂,輕輕拉了她的手便走,“雨大了,回家罷。”那時他輕輕說,脣邊還綻着一抹如白蓮般乾淨的淺笑,如日如月,耀得清曉的眼根本移不開。

後來夜深人靜的時候清曉想,也許就是在那時吧,也許就是在那時,她一腳已跌入深淵。

一絲絲微風鑽進清曉的衣衫讓她渾身一冷,回了神。

京城的天灰濛濛的,雨更密了。

然而讓清曉停下步子的並非雨勢,而是漸漸走近的那抹靛青色身影。

她腦中忽而空白一片,聲音四散,就連光明也遠去,好似又回到浥山那一日。

五年恍然若夢。

“姑娘在想些什麼?”如玉珠落盤的乾淨的聲音頃刻間拉回清曉的思緒。

清曉猛然回神,眼神有着片刻茫然的望向聲音的主人,只是一瞬,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頭頂上方的雨被莫雲深手裡的油紙傘擋住,周圍縈繞着他身上清幽淡雅的茶香,莫雲深安靜的望着她,眼眸微彎,帶着三分笑意的等着清曉回答。

清曉好不容易從初時的僵硬中回過神,即刻反脣相譏,“這麼大的雨,墨王爺出現可爲何事?”

未料他卻淡然的答:“我本在落雪茶樓避雨,卻見姑娘一人……漫步在這雨中,倒也清靜無畏。”

他身上的茶香證實他說的並非假話,隨意的一瞥,她便透過窗戶看見了在裡面坐着打量自己的李陽峰和那名少年。

對於莫雲深,清曉是能避則避。她並不想與他打照面,因爲於她無益。他心細如髮,深沉難測,長時間相處她必然要露出馬腳。

她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斂去眼中的刻骨恨意。隨即她驀然一笑,忽而將莫雲深手中的傘劈手奪過,收了起來。

“既然王爺說清靜無畏,便不必再打着傘。”

莫雲深愣了一下,卻也不介意,“姑娘倒是個灑脫人……既要回宮,我便送送姑娘罷,姑娘請。”他說的婉轉,清曉卻明白不能拒絕。

她的笑當即僵在臉上,此處離宮門約莫也算遠的了。她忽然覺得手中的傘有些燙手,迅速還給他,平靜的道:“既如此,麻煩王爺了。”

莫雲深拿着傘走在她身側,一如既往的優雅與安然,眉間不見半點的不耐煩,時而聲音溫和的問她一些藥理之事。

然而莫雲深這廂溫和平靜,清曉的心裡卻在天人交戰,毒藥已被她悄無聲息的握在手心,此刻取了莫雲深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然後呢?取了他性命然後呢?他是朝廷命官,今日李陽峰已看見他與她在一起,他死,她脫不了干係。

區區一個莫雲深,哪裡值得賠上她自己的命!更何況,她還沒有弄清楚他爲何要恩將仇報,取了整個浥河村村民的性命。

清曉慢慢呼出一口氣,將藥重新藏起。

“華前輩可還在京城?”莫雲深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清曉一愣,防備更甚,他無端端的問華清作何?也是要拉攏嗎?她的眉頭幾乎微不可見的皺起,“師父一向來去無蹤,民女並不清楚。”頓了頓,又道:“王爺可是有事相告?民女會在師父出現時提一提的。”

莫雲深的聲音很平靜,似是料到清曉會如此回答,他望向遠方的目光倏爾移到清曉臉上,“不過是有些陳年舊事,想問問罷了。”

這一句平淡無常的話卻讓清曉內心翻起了浪。

“與我在一起,姑娘似乎很不自在?”莫雲深將目光從清曉臉上移開,聲音平緩的問。

清曉一愣,到底是莫雲深,她裝得再好他仍能察覺到,索性,她坦誠道:“的確不自在。”

這下莫雲深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又望了過來,目光溫和而寧靜。

清曉順了順氣,“王爺身份尊貴,卻淋着雨送民女,委實說不過去。”這理由編得委實有些牽強,事實上莫雲深從未在她面前有過任何架子,倒是甯辰,整日一口一個“本王”在清曉面前嚷着。

莫雲深倏爾笑了,似是不經意的答:“倒是我的疏忽。”

正在清曉思慮該如何接話時,莫雲深卻撐開了傘,將傘遞到她手中,“饒是雨中寧靜,卻也寒氣滲人,既然姑娘覺得不便,那我便不送姑娘了,姑娘慢走。”

莫雲深白玉一般的面龐上有着淺淺的笑容,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長長的街道上,他一身青衫慢慢行走在雨幕中,身影飄渺若仙,若隱若現,那一刻,清曉彷彿又生出當初第一眼見到他時的感覺,孤獨的,寂靜的,深刻的。

然而清曉卻也有疑惑,她之前曾對他流露出過敵意,他爲何沒有深究,不!不對!他定是查過她,卻沒查出什麼,纔會有今日的故意接近。

否則也不會問後來的問題。

紛亂的思緒在腦子裡交雜,清曉卻已經慢慢找到了頭。今日他能接近她雖讓她忐忑了一番,卻也說明了一件事——他還不知道她是誰。或者說,他還沒有查到她是誰。他在觀望,他在等,在看她能弄出什麼動靜。

當年華清給她新身份時便同她說過,千盞已經死了,如今的清曉,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世上再無人知曉她的過往。

清曉望着他已經走遠的身影,心裡當下便有了決定,這僵局,是時候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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