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回到太醫院時便見甯辰有些百無聊賴的坐在桌旁,他面前放了兩個茶杯,都是空的,可見在此處坐了有些時候了。
一見着她,甯辰眼中一亮,輕輕咳了幾聲蹙緊了眉,語氣飽含不滿,顯然是生氣了:“你可是迷路了?可知本王等了你多久?屆時本王的病要是嚴重了你便是罪魁禍首!”
太醫院的一干衆人皆不敢出聲,眼觀鼻鼻觀心各做各的事。
清曉好脾氣的道:“王爺病了?柳大人怎得如此怠慢王爺,快過來替王爺把脈罷。”
那柳大人頓時一臉的尷尬之色,甯辰氣得眉毛差點飛上天去。
“本**不過別人,就你來把脈!”說完,賭氣一般的撩起袖子將胳膊露出,雙目圓睜瞪着清曉。
清曉早知如此。她放下藥箱和手中的傘,低頭沒忍住仍是輕輕笑了,旋即收了笑坐在甯辰的旁邊,認認真真的把起脈來,甯辰的臉色這時纔好看了些。
半晌,清曉平靜道:“王爺,你脈象平穩,身體並無大礙。”
甯辰臉上浮現出一抹尷尬之色,“近……近日爲查霍大哥中毒一事,本……本王可是勞心勞力,渾身痠痛,定是你沒仔細把。”
甯辰的一句話霎時間驚醒了迷霧中的清曉。
右將軍中毒,此事頗大,錦帝怎能不查?這幾日忙着替霍至境解毒,卻忘了如此重要一事。
可是能在朝廷中查出什麼呢?那寒毒是紅杉所爲,霍至境在此事上肯定有意包庇,查不到紅杉還好,若查到了,依着霍至境的性子,只怕會爲了包庇紅杉將事情和盤托出求得錦帝原諒,屆時重要的就不是紅杉下毒,而是她擅闖皇宮一事。
清曉癱坐在椅子上,頭隱隱作痛。
“本王的話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甯辰滿臉不悅。
良久,清曉才答:“可還記得民女當初送給王爺的那瓶藥丸,吃上三顆便好。”
“民女累了,先告退了。”也不給甯辰再說話的機會,清曉已快步走出太醫院。
雨已經停了,她回房換了一件乾淨的衣衫便去了錦衣局。
然而卻在路上遇到了故人。
從素玉閣到錦衣局須經過西門,便是在那裡,清曉看見了蘇纏香。
她像是在與侍衛爭執,面色微紅,整個人顯得有些焦急。
就在清曉猶豫該不該前去的時候,已經有一位穿着紫色官袍的男子上前替纏香解了圍。清曉收回已經邁出去的步子,低頭想了想,終是不動聲色的離開了。
而在不久以後,清曉才知曉那名穿着紫色官袍替蘇纏香解圍的男子名喚一目,此刻匆忙離開的她未曾料到,這名男子在後來寒毒這件事中幫了她一個大忙。
戚衛仍在忙,見她來,只微微擡了擡下頜示意了一下,便繼續忙着手中的活。
清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隨一名小公公到了上次的那處小院,等了約莫半個時辰,便見戚衛手中提着一壺茶擡步進了院子。
已是黃昏時分,天際的雲被染得猶如一段豔麗紅綢,直壓下來,竟有種令人心驚的美。
本欲有許多問題的,清曉卻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戚衛也不急,取了兩個杯子,替清曉和自己斟了茶,便端坐在院中的椅子上,舉目望着遼闊的天際。
如此沉默良久,清曉端起茶杯,打量一番,這纔有些溫吞的開口:“這茶……可是雪梅茶?”
戚衛淡淡一笑:“姑娘好眼力。”
有了頭,接下來的一切便都順遂起來,“戚公公可曾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這一問,乍一聽與上次慧妃問清曉的目的相似,可清曉只是問問而已。
然而戚衛並未說出答案,只淡淡道:“五十知命。”
倘若有過,俱已是前塵往事,煙消雲散。人世一遭,已是知命之年,何苦再爲難自己。
既得不到,便得不到罷。
清曉頓時明白爲何戚衛能在先皇死後這麼多年仍然明哲保身,安然無恙。不單單是靠手段,更重要的,是事事清醒,時時清醒,就連糊塗,都是一種清醒。
她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問:“戚公公認爲,這宮裡的人,想要什麼?”
戚衛抿了一口茶,隨即利落的起身,從牆根處搬來一架木梯靠在房檐處,朝清曉招招手,道:“姑娘且隨我來。”說完,便攀上了木梯。
他整個人負手站在屋頂,窺盡天下。
站上房頂的那一刻清曉便明白了戚衛的意思,他一字未講,卻已將答案攤在清曉眼前。
琉璃瓦,深宮牆,紅花綠樹,蒼茫遠山。他要的,是泱泱天下!
“他野心倒不小!”清曉冷哼一聲。
然而在戚衛回憶起那個如玉的人時,卻聲色猶疑的喃喃:“也許不是野心,而是……一種目的。”
他在宮中沉浮幾十年,一雙眼早已閱盡人心,卻在爲官八九載的那人眼中未見到一絲慾念。
也許那並非他所想,只是他所要。
“十六年前的那場宮變後,闌月早已不是先前的闌月。”
“朝中大臣一半是太后外戚,一半是墨王親信,前朝舊臣也只有寥寥數人忠心侍君,若非這些年左將軍手中的百萬大軍一直壓着,闌月的天……怕是早就變了……”
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早已是暗流涌動。
清曉五年之前本就未出過浥山,五年裡下山次數處更是屈指可數,自然不會知曉朝堂中的波瀾,直到今日戚衛說起,局勢這纔在眼中慢慢明朗起來。
從戚衛那裡回來時已到了掌燈時分,自她留在太醫院起便又住進了太醫院旁的素玉閣。因素來喜靜,清曉也未曾要過宮女與太監,一個人樂得清淨自在。然而今日剛到院中,便見一名穿着湖水綠長衫的宮女和一個年紀頗小的小太監端端正正的跪在院中,甫一見她頭便磕在地上。
“奴婢絮兒,特奉皇上之命來照顧姑娘的飲食起居。”那宮女先道,聲音細微,卻藏着剛正。
“奴才槐安。”那小太監隨後便道,音色倒是帶着一點顫抖。
清曉沉默了片刻,這才道:“起來罷。”說話間她一直靜靜的打量着這兩個人。
即便站起來,那宮女仍是微微的垂着頭,目光沉靜的望着地上的某一處,並未與清曉有任何的眼神接觸,雙手穩穩的放在腰側,脊背挺得很直。身上着的是一般大宮女纔會有的上等布料,顯然是深諳宮規,且頗得主子賞識的宮女。而那個小太監卻異常瘦弱,膚色蒼白,看起來年紀頗幼,他微微佝着身子,腦袋低低的,即使有官服遮掩,清曉仍然敏銳的注意到他脖子上露出的一小截紅色的鞭傷。
清曉一邊往屋中走一邊問:“原來在哪個宮當差?”
身後那宮女的聲音不卑不亢,“回姑娘的話,奴婢原來在未央宮當差。”
“奴才在浣衣局。”
兩人的身份,高下立見。
未央宮可是住着慧妃,難道絮兒是慧妃的人?清曉想了想,覺得也不無可能,不過她倒是並不在意,慧妃不放過她,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而那個槐安呢?他是誰的人?也或者他誰的人都不是?清曉又想了想,排除了最後一種可能。
誰知她剛放下藥箱,院中卻傳來了一道並不熟悉的嗓音:“清姑娘,清姑娘。”
清曉蹙着眉看了一眼來人——竟是錦帝身邊的李公公。
“清姑娘,皇上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