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近日來總算胖了一些,蘇纏香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自然是極爲心疼。
她今日照例去給禾生抓補藥——是清曉當初進宮時留下的方子,強身健體之用,可如今她卻是一藥兩份,一份自然是給禾生,還有一份,卻是趕着替一目送去。
出了織雲閣的門,左走一百步,便是她這幾日一直抓藥的醫館。
今日的醫館與往日也並無不同,依舊是人來人往,蘇纏香甫一入門,那抓藥的老大夫便笑眯了眼:“姑娘今日又來了?可還是老方子?”
蘇纏香應了聲是,便有小廝領着她去一旁喝茶等候,那老大夫則起身開始給纏香抓藥。
只是今日抓到一半的時候,那老大夫面露了難色,“姑娘……這,這一味藥現下不夠了……”
蘇纏香略有些驚訝,這醫館也算是個大醫館了,京城中也有幾家分店,怎的如今連存藥都沒有?
“連存藥也沒了嗎?”蘇纏香問道。
那老大夫皺了眉,“這……此事一向歸我們大當家在管,只是當家的已有好幾日未露面了……”
“那先生可否去庫房一看?若是有,皆大歡喜,若是沒有,小女子也只有去別處抓了。”蘇纏香想了想,挑了一個較爲折中的法子。
那老大夫一想,便點頭應下了,“也好,姑娘且隨我去內院等候一番,”說罷,便躬身做了個手勢,“姑娘,請。”
簾子掀開,蘇纏香跟着那老大夫進了內院。
內院很是寬敞,左側有一扇拱門,拱門處是一段走廊,走廊上爬滿了綠色植物,密實得連太陽都透不進幾絲幾縷,而蘇纏香的正對面是一座明顯新建的宅子,右側則是一條石徑小路。
行至此處,那老大夫指了指院中的石桌石凳,“姑娘可先在石桌那處坐一坐,老夫去庫房看一看。”
蘇纏香點了點頭,輕輕微笑,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那老大夫便轉了身,身影漸漸消失在右側的石徑小路盡頭。
許是那庫房遠,老大夫一去好長時間便沒了人影,蘇纏香漸漸有些坐不住了。她環顧四周,發現整個院落雖大,佈置的卻是井井有條,四處擺滿植物,可見主人是極愛植物之人,裝飾用品並非上等之物,卻都是恰如其分的表現了主人的喜好。
她再次看了看左側的那道拱門。拱門後繁花片片,景色幽靜。想了想,她終是起身,朝那拱門走去。
被白牆擋住的視線此刻頓時開闊了起來,此處的景色竟比蘇纏香想象的要繁盛。她的視線被走廊深處藤架上的一朵白花所吸引——水淨,是離洲城最有名的花,幾乎遍佈離洲城,不過這花說來也怪,離洲城的夏日處處可見,其他地方卻少有生長,京城有水淨生長蘇纏香還是第一次知道。
她緩步過去,擡手欲要撫摸那花朵,卻聞到一絲淡淡的臭味。水淨雖美,但卻不香,因而那臭味絲絲縷縷的竄入她的鼻腔,讓她起了疑。
她順着走廊往前走去,走得越深,那股味道越重。
終於,長長的走廊走到了盡頭,那股臭味已經相當明顯了。
她一邊嗅,一邊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那臭味來自於花架下的一口井。那花架上的花香幾乎巧妙的遮掩了那股臭味,然而蘇纏香因爲常年辨識布料上的薰香,鼻子倒是較常人要靈一些,這纔對這絲臭味如此明顯。
她的心此刻劇烈的跳着,像是奔跑了很長時間,她的腦子嗡嗡作響,她覺得自己隱隱約約好像已經有了一點思緒,可是理智又阻止着她一探究竟。
終於,她艱難的邁開了步子,朝那口井走去——
片刻後,她撕心裂肺恐懼至極的尖叫聲響徹整個院落。
明玥的肚子過了這麼長時間已經初初顯懷了,未央宮中的人自百里綾來過之後皆是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三日前趁着清曉去太醫院,戚衛派了小公公來找了她一次,那小公公只塞給了她一方絹帕。
絹帕上繡了一名戲蝶的孩童,身影小小的,恰恰在那絹帕的西方。
清曉立時便明白了,戚衛這是在提醒她——西王要入京了。
在槐安和絮兒還未來的時候,清曉與戚衛說起莫雲深之時戚衛便順口提了這西王。
西王,甯歌。
十六年前的宮變後,便被髮配到溪城,因此得名西王。
但讓人驚訝的是,他的生母乃是前朝的雲妃,但甫一出生卻被過到太后膝下撫養。而太后一生無子,對甯歌甚是寵愛。
清曉再次回憶起那個完全不像四十歲的女子,薄柳之姿,卻是外戚權力的中心,她怎麼甘心自己的兒子待在千里之外的荒涼之地!
然而今時今日的清曉,只看到了絹帕中的西王,卻忽略了絹帕上的孩童——
童家孤女,童九。
京外十五里處,莫雲深靜站在一匹白馬旁,他身後是一百名御林軍,而他身側的御林軍章統領身穿戰甲,面色與他的閒適和恬然全然不同,極爲嚴肅。
從西側雁山而來的山風將軍旗吹得獵獵作響,章維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暗想,這西王也差不多該到了。
前方的草叢傳來簌簌的響動,章維與莫雲深皆是面色一整,提起了精神。
然而任誰也沒想到,竄出來的卻是一隻煢煢白兔。
章維一見是隻白兔,心中已是略微不滿,他摸了摸馬鞍上的弓箭,正猶豫要不要放箭之時,一道青影極快的從他眼前閃過,一陣風一般撲向了那隻白兔。
章維從未見過這麼快的速度,都有些愣了,而他身側的莫雲深,卻是極爲自然的擡了眼,微微笑了起來。
“姑娘,逮到兔子便起來吧。”他溫和的聲音在這寂靜的郊外響起,語畢,他微微上前兩步,躬身朝地上那團青影伸出了手。
那女子轉臉之時,連章維都不禁吸氣。
她極美,是那種清新淡雅的美。
穿着一身青衣,五官秀氣,臉型嬌小,皮膚細膩,不妖不媚,卻相當奪人眼珠。
若說甯畫是開得高貴的牡丹,明玥是夜裡清冷的曇花,那她就是浥河邊長得正好的素塵。
她跪趴在地上,圈緊了懷中那隻白兔,一偏頭,便看見了帶着淺笑的莫雲深。
也說不出是緣分還是巧合,他今日恰恰穿了與她同色的青衫。
那一刻,亂花迷眼,她連想也未想便吶吶出聲,“你長得好漂亮。”
這一句,換來的是莫雲深的無聲燦笑,“那現在姑娘能起來了嗎?京城近日剛下過雨,地上略有些潮氣。”
那女子一愣,隨即便落落大方的藉着莫雲深的手利落的站了起來,語氣中充滿了輕快之意,“謝謝你啦,你們在此處可是迎接西王?”
莫雲深眼睛一眨,將她扶好便收了手,平平淡淡的問:“敢問姑娘是?”
那女子撫着懷中的白兔,“我?”她青蔥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是童九。”她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