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熱,屍體的腐爛程度超乎清曉的想象,甚至已經爛到看不到屍斑。
她蹙緊眉頭又上前細細看了一遍,雖然屍體整個發白發漲,甚至生了蟲,但仍然可見屍體上幾道發黑的口子。
毋庸置疑,死者在落井之前還被人用利器捅傷過,全身傷口有三個,皆在腹部相近的地方。
出了停屍房,清曉將這些據實告訴方銘,屍體腐爛的味道讓她作嘔,她現在只想迅速回去沐浴,因此也沒等方銘再跟她說什麼,婉言拒絕了方銘派人送她回去的請求,她便急匆匆的離開了府衙。
然而出了大門,她看到了一個此時並不該出現這裡的人——蘇纏香。
坐在落雪茶館裡,清曉將清香露倒了一些在衣服上,這才慢悠悠的開了口:“蘇姑娘今日真是來請我喝茶的嗎?”學醫就免不得與死屍有接觸,華清愛乾淨,特地制了這清香露,用來逼退身上的死屍味。
蘇纏香白着一張臉,張了張口,坦誠道:“不是……其實我……”停了一下,她壓低了聲音問道:“那日我聽到……聽到這命案與文古閣一目大人有關,可是真的?”
清曉有些驚訝,這事因着方銘對一目存有私心,是瞞着衆人的,所以纔會託她來做屍檢,看看有什麼線索,來府衙的路上她倒也聽方銘提過一兩句,據醫館的老大夫所言,死者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便是一目,因此,一目的嫌疑相當大。
“的確與一目大人有關。”清曉只能如實告知。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西門見到蘇纏香的事,怕是在那時,她認識一目的罷,雖然這話已經沒有問的必要,但清曉仍然想要再次確認,“蘇姑娘爲何會關心一目大人的事?”
蘇纏香明顯愣了一下,她擡首看了一眼清曉,隨即又快速的將目光移開,眼中有着隱忍而動人的光,過了許久,清曉才聽見她說,“因爲遇見了。”
清曉的記憶倏爾變得遙遠起來。
那時她費盡渾身力氣將受傷昏厥的莫雲深拖進家裡時,爹爹只看了他一眼便發了好大一通的脾氣,責備她太過掉以輕心,什麼人都往浥河村裡帶。
她仰起臉跟爹爹吵得臉紅脖子粗,大聲道:“我就是要他活!”
爹爹也是幾近無奈的問她爲何非得如此固執。
她答得理直氣壯,和蘇纏香一模一樣:“因爲遇見了!”
恐怕爹爹早就察覺到他的身份不一般,纔會那般爲難,只是當時的她卻始終都沒能看出來。
可是想到這裡,清曉也着實疑惑了,爹爹怎會知道莫雲深是何人?
她看着面前面容憔悴的蘇纏香,終是開口勸道:“朝中的事,蘇姑娘最好切莫插手。”當初別人勸她,如今輪到她勸別人。
蘇纏香勉強扯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點點頭,“多謝清姑娘提點。”說完,她便起身走了。
清曉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忽得就像是看見的當年的自己,然而,她也只是注視着而已。
回到墨王府的時候天色已晚,門口的侍衛因着她昨日與莫雲深一同回來,皆是恭敬的跟她行禮,她略略點點頭,望着面前的朱漆大門,終是緩緩踏步而入。
自從昨日住進來,清曉才發現這偌大的墨王府竟安靜得如無人之境,有時候走上幾刻鐘都未必能見到一兩個小廝婢女,而令清曉更爲驚訝的是,除了守門的侍衛外,清曉再未在府中見過任何侍衛。
她倒也旁敲側擊的詢問過昨夜替她收拾房間的婢女,那婢女略略有些胖,面龐圓潤,眉目和善,看起來是個極好相處的人。
“王爺喜靜,所以府中的下人很少。”那婢女笑眯眯的解釋道。
末了,本已經出了房門的婢女又探進來一隻腦袋,“王爺說了姑娘不喜下人伺候,因而奴婢便呆着左側的偏房中,姑娘若有事大聲叫奴婢便是。啊,對了,奴婢名叫秦阮,夜已深,姑娘若沒什麼事,奴婢便退下了。”
倒是人如其名。
那一晚清曉理所當然的失眠了,披衣去院中望月時,冷風一吹,才讓她的思緒稍稍變得清醒些,她忽然就想到,沒有侍衛的話,這墨王府豈不是成了盜賊的常駐之地?
還是說,莫雲深根本就不在乎?
清曉走在石徑小路上,目光流連在假山,小池以及雕工精緻的迴廊處,這墨王府的一草一木,都顯得異常靜美,在京城這盛繁之處,整個墨王府卻如深山幽林一般保有了一份難得的寂靜。
寂靜,就難免能輕易聽到一些響動。
“是這樣嗎?”清脆的女聲這樣問道。
清曉走在假石林中,忽然就聽見了這聲音,雖然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她卻仍然辨出了這聲音,屬於童九。
石林中有些陰暗,透着光亮的盡頭就在不遠處,清曉卻忽然間不能邁步前行,她有些怕,可是怕看到些什麼呢?她又不甚清楚。
就這樣幾乎懷着一種冰冷的連她自己都難以捉摸的心情出去以後,她輕易便看見坐在池塘邊正在教童九如何放魚餌的莫雲深。
纖長白瘦的手指靈活的將魚餌放好後,又將魚竿又交還給旁邊耐心等待的女子,甚至細心妥帖的在她耳邊輕聲說着釣魚該注意的事。
夕陽豔豔,池塘上面波光粼粼,風一吹,竹葉颯颯作響,一切都是這樣靜謐與美好。
“釣魚最是動不得,千盞,你該有些耐心纔是。”五年前他是那樣無奈卻又溫柔的將手按在她的肩頭,示意她不要亂動。
可當時的千盞如何肯聽,堅持的連一刻鐘都不到,便猛地將魚竿一擡,一見魚鉤處空空如也,整個人便焉得如同霜打的茄子。他不怒不氣的看着她,反倒一反常態笑的好看,一言不發,卻讓她羞愧的低下了頭:“我明明感覺到魚竿動了的……”
可真是物是人非。
深情至此,方知絕情。
“他一向如此。”耳邊驀然傳來的女聲讓清曉驀然回神。
是甯畫。
她穿着華美的菸灰色錦袍,整個人顯得很不搶眼,靜立在那裡,卻帶着一種慢慢流淌的美。她的目光也望着池塘便的兩個人,平靜無波。
“如何?可是失望了?”她偏頭,笑着問清曉。
清曉有一瞬間的愕然,可是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她清清淡淡的回:“墨王妃,這話該民女問你纔是。”
甯畫顯然一愣,隨即卻又笑了,幾不可聞的說道:“我早已不會失望……”
然而清曉還欲再說,她卻邁着優雅的步子往池邊走去,“王爺,晚膳已備好了,七王爺正在前廳等着呢。”頓了頓,她轉過頭,“清姑娘也一起來吧。”
莫雲深隨聲望向相隔不遠的她,眼睛彎了一下,似笑非笑,引得就連一邊的童九也好奇的望向了這個穿着青衫的女子。
然而清曉腦中現在只有一件事,甯辰?他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