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水般溜走,明玥的身子已經七月了,她整個人都有些浮腫,卻絲毫不損於她的美麗,緊接着,近日宮內的又一件喜事,替肅殺的秋日添了不少顏色。
百里綾有孕了,經太醫診脈,已經一個月有餘。這消息傳到未央宮的時候,明玥正在縫製嬰孩的衣裳,原本清曉以爲她是武將的女兒,針線活自是不拿手的,可明玥卻有一手好刺繡。
針腳細密,繡出來的東西皆是上品,她一雙美目瞥見了清曉臉上的驚訝,笑了笑,作了解釋:“若是沒什麼消磨時間的東西,這宮中的日子當真是難捱極了。”
本來便是如此,這後宮中的女子,日日所做的也不過是等着龍椅上的那一人。
也便是在這時,明玥身邊的大宮女端了一蠱酸梅子進來,“娘娘,今日棲鳳宮那兒傳來消息了,皇后娘娘已有孕一月多了。”
出乎清曉意料的,明玥聽到這消息,竟勾脣笑了,清曉一時有些弄不明白她這笑是何含義,隨即又聽到那宮女說:“這皇后娘娘一有孕,豐果節宴會的事,皇上全交給莊妃娘娘來辦。”
這豐果節清曉是聽過的,這是闌月的傳統節日,是爲慶祝一年豐收而定下的節日,當日普天同慶。百姓以村或族爲範圍共同慶祝,而皇宮則會舉辦豐果宴來宴請百官。
明玥喝了一口煮好的羊奶,這才道:“前日裡本宮不是秀好了一個嬰孩的肚兜嗎,你這便拿去送與皇后娘娘。”
清曉心中細下一想,兩個妃子懷孕,這事在闌月還真是不常見,只是她如今心下倒有些不安的揣測,錦帝會不會也讓她去護着百里綾?雖然百里綾不受寵,但終歸是闌月的皇后,身後還有一整個外戚勢力,而且,縱使慧妃的孩子要早出生一些,卻終究是個庶子,而百里綾的孩子卻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又過了幾日,清曉才方知自己想多了。
棲鳳宮添了許多有經驗的宮女和嬤嬤,甯淵的賞賜也一批一批的搬進了棲鳳宮,就連久居佛堂的太后也去了棲鳳宮一趟,只是甯淵卻並未提出讓清曉去棲鳳宮照看百里綾。
自診出明玥有了喜脈以來,明玥的種種表現都讓清曉猜不到她的用意,更加看不透她,她似乎比任何人都在意這個孩子,可她渾身沒有一丁點一個身爲母親的氣息,她不止一次的在甯淵來未央宮就寢時提出後宮中要雨露均沾一說,甚至在聽聞百里綾也有身孕時連一絲一毫的擔心都不曾有過——倒不是她藏的有多深,而是她眼中的的確確沒有任何懼意,她甚至有一種釋然,這釋然讓清曉覺得毛骨悚然。
一連又相安無事的過了幾日,平靜卻被方銘的到來打破。
方銘今日直接找到了未央宮。
清曉一出來方銘便一臉焦急的迎了上來,“清姑娘,你可出來了。”
清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心中能猜到必定是跟一目的案子有關,卻不知方銘此番來是要問什麼。
“方大人,何事如此焦急?”
方銘額上布着一層汗,卻管不了那麼多,他只道:“清姑娘可知三四兩的五虛葉能治什麼病?”
清曉略一皺眉,這才道,“一般大夫都知這五虛葉若是給男子用,可治肝熱之症,卻不知若是女子用,結果卻是不同的。”
“未婚女子無論是作湯藥服用,還是用以薰香,皆有清神助眠的功用,而已婚女子無論是口服,亦或薰香,皆會導致不孕,孕婦則會墮胎。”
方銘有些愕然,似是想到了什麼,匆匆的抱拳,“在下謝過姑娘,要事纏身,便先行一步了。”說完便要走,清曉思慮了一下,又叫住了方銘。
“方大人,可是案子有什麼進展嗎?”
這幾日方銘忙得真是焦頭爛額,許多的蛛絲馬跡在戚衛站出來的時候開始顯露,像是有一雙手在背後推着一般,這幾日的案子倒是查得相當的順利。
“方纔聽過了姑娘對五虛葉的解釋,如今的確是有了進展,一目數月前在那醫館拿的三四兩五虛葉俱已交給戚衛,如今戚衛已被關押,想來再過不久便會水落石出,勞姑娘幫忙,在下感恩戴德。”
方銘快步離開了,清曉卻被他口中的事實砸得頭暈眼花,戚衛?戚衛被關押了?
童九這些日子身子已是好多了,今日天氣不錯,雖有秋老虎,但傍晚的時候起了風,空氣裡瞬時有了些許涼意,她披衣下了牀,喊來了那婢女,“整日悶在屋子裡,病反而越來越嚴重,你陪我在府中轉一轉罷。”那婢女乖巧的點了點頭,扶着童九便出了院子。
童九腦中滿是莫雲深,他在現在在作何?可有用膳?隨即又看了一眼天色,這纔想到,應該是在掌燈了。
猶記得她初時見到莫雲深點燈時,簡直驚訝的合不攏嘴,她知道這墨王府的侍衛和下人甚少,卻不知道這偌大的王府,所有的燈火都是由莫雲深自己來點的,一片明一片暗的天色裡,他提着一盞琉璃燈,拿着火摺子,一路走來,燈火盡亮。
這樣一邊想一邊走,竟不知不覺又到了塵園。
“莫大哥是不是很喜歡這種花?”童九問自己身側的婢女。
“想來是的,這些花是五年前王爺王爺親手種下的,京城裡還未曾有過這樣的花呢。”
童九記得自己初初見到這片素塵花時便覺身涼,她並不喜歡這樣較素簡的花,沒有什麼香,扯下一片花瓣,還會落得滿手塵埃,雖然是這片花讓她得以留下,可她現在再看這片花時,卻忽然覺得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心中有一個想法慢慢成了形。
次日中午,莫雲深去了宮內,而塵園內下人進進出出,童九拖着帶病的身子指揮着下人將那片素塵花換成各色的菊花,甯畫聞聲趕來的時候花已經換的差不多了,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這才上前道:“童姑娘這是?”她掃了一眼園內的各色菊花。
“甯姐姐,你來了。”童九眉眼彎彎,笑的很親切,“我這一病,才知道這素塵花只可遠觀,只是這麼多素塵花,且都是白色……”她故意停了停,“總歸是不吉利的。這不,換成這各色的菊花是不是喜氣多了?”
童九看着甯畫仍是一臉溫和,心裡難免有些得意,她此舉當真是逾矩了,任誰都能看的出她的反客爲主之意,然而甯畫倒是一臉的不介意,“既然童姑娘想換,換了也無妨,只是此事童姑娘可有告知王爺?”
童九一愣,隨即才道:“王爺早朝到現在還未回來,我便想着先換了也好。”
甯畫抿脣一笑,簡簡單單的道了一句“如此也好”便離開了,轉過身後,眼角眉梢盡是嘲諷的笑意。
連一個時辰都沒有,整個塵園的素塵花已經都被換掉。
莫雲深剛剛回府,甯畫身邊的婢女便滿臉焦急之色,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王爺,王爺,不好了。”
眼見着莫雲深的笑微微斂了,那婢女這才氣喘吁吁的匆忙道:“塵園裡的花,都被……都被童姑娘換掉了。”
他身後跟着文其,文其聽後一臉的吃驚,可他臉上的笑卻仍然沒有消失。
他看到了天邊幾朵繾綣的雲,看到了青色的屋頂,看到屋子門前擺着的兩盆綠蘿,看到了面前一臉驚惶的婢女,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摺扇,摺扇上掛着的那個假的玉壺掛墜還在輕輕的搖晃。
他像是沒了三魂,有些不理解剛剛那婢女所說的話,問道:“什麼塵園裡的花?”
“就是您親手種的素塵花啊。”那婢女顫抖的聲音終於將他拉回現實。
耳邊的一切都是寂靜的,眼前所有的物什也都漸漸黯淡了顏色,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爲他正身處一片無人曠野。
曠野無人。
他的目光寧靜的似一潭黑夜裡的池水,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他的聲音相當平靜,平靜的讓人心中發憷。
“讓童九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