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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鈴鐺

第四十五章 鈴鐺

明玥讓清曉做的事很簡單。

她讓清曉給方銘帶一封書信,並且是以霍至境的名義。

不是帶給她父親明承,而是帶給方銘,並且用霍至境做擋箭牌,這讓清曉心中頗多猜測。

宮中如今一派肅殺,人心惶惶,要想出宮已是件難事,不過清曉並不算這皇宮中人,倒也省去了一番麻煩,拿了明玥給了令牌,只跟甯淵說要去京城的竹林看看華清還在不在。

其一是爲着將信送到方銘府上,其二,她也存了私心,到底還是想弄清楚戚衛一事。

因着着急,她今日倒是乘馬車出的宮。

很快便到了方府,亮出令牌之後,便有下人領她入了府,方銘此時不在,那下人讓她在前廳等候片刻。

只是未曾想到,前廳裡站着一個清曉認識,卻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雲姨。

兩兩想見,都有些不自在,倒是雲姨先開了口:“清姑娘,好久不見。”她落落大方,並未問及清曉來此處是爲了何事。

清曉也很快便回:“好久不見。”

清曉在腦中左想右想,也只想到了蘇纏香和戚衛這兩個理由,戚衛此次被牽連入獄,定是與蘇纏香有關的,清曉沒有提蘇纏香,但提起了禾生,“禾生的身子可還好?”

雲姨一愣,斂眉淡淡道:“已大好了。”她的雙手交疊在腹前,前面的手擋住了她那另一隻有着六指的手,她身子筆直的站在廳中,臉上雖有細細的皺紋,但並不礙她超然的,不卑不亢的氣質。

可她的眼神卻是沒有焦距的,她人站在那裡,卻沒有神。

兩相沉默之時,方銘已經回來了。

他最先同清曉打了招呼:“清姑娘,久等了。”隨後纔看了一眼廳中站着的雲姨。

清曉點了點頭,將信拿出來遞給了方銘,倒也不避諱一旁的雲姨。

“清姑娘,這是……”方銘接過信,眼中有着疑問。

清曉不便多說,只道:“方大人看過便知。”

走出方府的時候,已經過午時了,她沒有留下來聽雲姨和方銘說了什麼,只是直覺方銘不會多說什麼。

方銘此人,從不是什麼有憐憫之心,多嘴的人,外人問,也是問不出什麼的。

她將來時的馬車三言兩語打發走後,便去了華清剛來京城時住的竹屋,她想去看看華清或者紅杉在不在那裡,她這些日子異常的累。

穿過那片仍舊青翠欲滴的竹林,一擡眼,便看見了小竹屋。

她驀地想起那次她讓紅杉將甯畫強行帶來此處,連一個時辰都未到,莫雲深便尋了過來。

他風輕雲淡卻又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向她討了解藥,他懷中抱着甯畫卻溫潤如玉的問她是誰。

他是莫雲深,他一直都是。

可她卻已經不是千盞了。

走近了竹屋,她這才聞到屋中飄出來的陣陣雪梅茶香。

清曉心中一喜,語音微微上揚,“師父?”一邊說着,一邊推了門,果見華清正坐在屋中煮茶,不過屋中卻未見紅杉。

華清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繼續着手下的動作,“可要嚐嚐這雪梅茶?”

清曉臉上掛着一絲淺淺的笑,“若是師父能將沉夢給徒兒一壺,徒兒定當感激不盡。”

果然,此言一出,華清立即瞪了她一眼,“沉夢你想都不要想。”

清曉但笑不語,只是腦中忽得記起了一件事,“師父,莫雲深三番兩次央我問問你他那故人你可否找着。”

“他那故人,是誰?”

華清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是拐了話題:“你可想在宮中繼續待下去?”

看來剛剛那問題華清並不想答,清曉想了多久,便沉默了多久,“我現在……走不開。”過了好一陣,她才斟酌着開口。

華清眼中盡是瞭然,似是早就料到了她的答案。

“紅杉呢?”清曉問道。

華清笑了,意味深長的道:“在霍府。”

清曉這下也淡淡的笑了起來,只是這笑並沒有持續多久。

她只聽見旁邊的華清朗聲道:“既然墨王爺來了,可要進來喝杯茶?”

清曉一愣,當即透過窗戶往外看,果然看見外面站着的莫雲深。

他今日穿着一身靛青色長衫,長身玉立,遺世獨立,身後是密密青竹,頭頂是湛湛晴空。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他見着她,彎了脣。

“華前輩客氣了,在下來只是受人之託,要將一樣東西交予清姑娘。”竹葉的颯颯之聲反倒將他的聲音更清楚的送了過來。

清曉是着實不想與莫雲深打交道,她思索着莫雲深的話。受人之託?受誰的託?要給她什麼?

她蹙着眉以眼神詢問華清的意見,卻聽得華清輕輕道:“去吧。”

終是出了竹屋。

“王爺是如何得知民女在此處?”清曉站在竹屋門前,並未再往前走去,他們之間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可是莫雲深卻彎腰抱起了腳邊那個小小的花盆走了過來,待他們距離還剩兩三步的時候便停了下來,將那花盆遞給了清曉。

“這是辰弟讓我交予姑娘的。”

清曉一瞬便愣住了,她僵直着身子雙手接過那盆塵燭花,窩在心裡那些帶刺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了。

“我本欲進宮找姑娘,結果並未找到,一問才知道清姑娘出了宮。”

她回了神,目光從那盆塵燭移到了他的身上,凌厲如刀的瞪着他。

這一刻的她,心中的情感簡直複雜到了極點。

她想厲聲質問莫雲深,爲何要害甯辰,爲何娶了甯畫,爲何恩將仇報燒了整個浥河村。

可他現在是這般風輕雲淡的站在她的面前,眉眼彎着,脣也彎着,眼神清亮,神色淡然。

好似整個人的靈魂都是沒有雜色的,乾淨得纖塵不染。

她很清楚,那些質問,倘若她問出來了,他也仍然能夠找到理由平靜的反駁回來,也或許他會從她的話間知道當年被焚燒殆盡的浥河村竟還有她這樣一個漏網之魚,然後不遺餘力的,不動聲色的要殺了她。

千般念頭,瞬息而過。清曉抱緊了那盆塵燭,理智漸漸回籠。

甯辰一事纔出了幾日,錦帝定不會着急下令,落人口舌,必然要等一段時日纔會動手,而且還會徹查,哪怕只是做做樣子的查,但也要拖一些日子。於是,眼下的要緊之事,還是一目和戚衛一事。

清曉心中當下便有了決定。

她挑眉問道:“家師此刻就在屋中,王爺可要進去問問故人一事?”她心中自是有她的打算,他們若是說了,她就是偷聽也要聽上一聽,她一直都甚是想知道莫雲深要找的那個故人是誰。

然而竹屋中的華清此刻卻是搶先開了口,聲音慢悠悠的,很是慵懶,“不許進。”

清曉當即臉色一黑,眉頭皺起,甚是不悅。

“剛剛讓進卻久不進來,現在想進,晚了,哼。”

“墨王爺的故人我還未尋到,所以也不必問了。”清曉這便知道華清這是真的不想見人了。

莫雲深站在屋外,並不生氣,“無妨,既然東西送到了,在下便告辭了。”

只是此次清曉卻再次出了聲。

“墨王爺,等一等。”

清曉看着眼前的屋子,有些驚訝,又覺得有些瞭然。

她讓莫雲深等一等,就是爲了問出一目的住處,出於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想去看一看。

然而莫雲深並未告訴她,而是直接帶她過去。

她看着眼前那個有些乾淨簡潔的屋子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卻又矛盾的覺得與溫潤有禮的一目倒也是極爲合適。

此處是京郊之處,每日光是上朝便要在來回路上花上許多時間,清曉與莫雲深走過來時,便已是黃昏了。

她面前的屋子不大,屋前有一個小院,周邊簡單的用籬笆圍了一下,院中種着一棵樹,樹旁是一口井,雖是蕭瑟冬日,清曉卻也認出那是棵梨花樹。

清曉走了進去,嘗試着推了推那門,許是他當日被方銘的人帶走很是匆忙,木門並未上鎖,清曉只一推門便開了,莫雲深安靜的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只是淡淡笑着。

房間不大,房子的正中央擺了一張很大的方桌,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整整的放着,清曉伸手翻了翻,大多是些詩書與佛經,未有奇怪之處。清曉又偏頭看向了房間左側,那裡有一扇屏風擋着,屏風後也不過是一張乾淨整潔的牀鋪。

她走了出來,再次環視這件屋子,發現一目是極愛字畫的,牆上掛着許多卷軸,有字有畫。

字是不少,畫卻只一幅,那唯一一幅,便是梨花樹了。

看樣子,倒像是院中的那棵。

屋裡一切都是一目剛剛離開時的樣子。清曉轉了一圈,一無所獲。

她有些失望,腦中盤算着若是去問方銘,他是否會告訴她一些案子的進展。然而剛剛邁出房門,恰有一陣冷風吹過。

清曉覺得有些冷,可是耳中卻聽到了一陣清脆之音。

叮鈴,叮鈴,叮鈴——

她循着聲音擡頭,一瞬便看到房檐下一整排的鈴鐺都隨風而動,發出乾淨,悅耳的聲音。

猶如佛音。

那一瞬間,她如醍醐灌頂,眼中盡是震驚。

她轉身回房,衝到了那幅畫面前再次細細的看着。

果然,那幅畫的印章之旁,有八個小字——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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