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巨大的沙盤做工精細比例勻稱，雖說還有一大半沒完成，但是馬昂一眼就能看出，這沙盤顯示的是從遼東到甘寧的九邊地形，萬里長城從渤海灣一直到嘉峪關，沿線重要關隘一覽無餘。
馬昂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研究軍事，他自己也製作過沙盤，不過那手藝就和小孩和的尿泥差不多。眼前這座沙盤，要多精細有多精細，簡直就和藝術品一樣。馬昂進步住手癢起來，打開搬進來的箱子拿出一塊草皮看了看立刻就找準了相應的位置。他也沒問問任何人，直接就把草皮放在正確的位置上。馬昂在邊關多年，收藏的地形圖佈防圖也是不少，這些地形早就印在他腦子裡了，他一塊接一塊的擺放着又快又準，渾然進入了忘我的境地。
當整座沙盤還剩最後一塊的時候，馬昂轉身要去箱子裡尋找，不想那個年青人卻把一塊草皮遞到他手中，那個年青人的雙眼中讚賞的眼神讓馬昂心頭一熱。他衝那個年輕人點點頭接過草皮放進沙盤上，一座完整的沙盤出現在衆人眼前。
雖說是一座沙盤，但是那地形地貌活靈活現，山巒起伏江河萬里，竟有一股雄渾之氣充斥在衆人心頭。
那年青人手扶沙盤邊框，低頭看着沙盤，目光中是那樣的熱切。
“你們看看，我大明江山龍騰虎躍氣象萬千，這是我們的祖先留給我們的財富，豈能容韃虜踐踏。要知道在漢唐時期，我漢家疆東至朝鮮半島，西達中亞鹹海。南到越南順化一帶，北包貝加爾湖。大唐時期周圍的異族很多，爲了有效管理突厥、回紇、靺鞨、鐵勒、室韋、契丹等，分別設立了安西、安北、安東、安南、單于、北庭六大都護府。那時候，一個節度使率領兩千鐵騎就敢對陣十萬異族大軍，這是何等的威風。時至今日，我大明的疆域整整比大唐少了一半還多，我們對不起先輩，對不起那些血戰沙場的漢家兒郎。”
“陛下，我等願隨陛下重現漢唐雄風！”
所有的官員跪倒在地齊刷刷的說出這句話，馬昂心中激動萬分，他猛地跪倒在地，熱切的看着眼前的年青人。
“他果然是陛下，果然是陛下，陛下心中的報復很遠大，他的血和將士們的血一樣都是滾燙的。”
馬昂心中不斷重複着這句話，這時候他真的很想留在朱厚照身邊，做一個衝鋒陷陣的將軍。
“衆卿免禮，以後不要動不動的就跪。記住，我大明軍人的腰桿是直的，膝蓋是硬的，今後軍中只行軍禮，廢除跪拜。”
說完之後，厚照扶起馬昂，上下打量着他。
“人才啊，你是誰？”
馬昂還沒說話，江彬卻替他說了。
“陛下，此人名叫馬昂，宣府世襲遊擊之後，曾經擔任過延綏總兵。只因，這個……”
馬昂接過話頭：“草民馬昂拜見陛下，草民是因驕
橫奸貪被革職回家。”
“驕橫奸貪？你這等才華也算驕橫奸貪的話，這世上豈不是沒有正直之人了嗎？”
馬昂看着朱厚照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委屈，馬昂知道自己被撤職完全是劉瑾一手操辦的，現在看來陛下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馬昂心中不禁暗自疑惑，陛下不像是昏庸之主，爲何卻對劉瑾偏聽偏信呢？
江彬一見倆人都不說話，不由得心中着急。話說江彬知道馬昂被撤職之後，已經多次向朱厚照上書起用馬昂，也多次要求把馬昂調入宣府軍中，只是朱厚照不知因何原因，一直沒有給出答覆。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江彬豈能放過。他使勁的衝馬昂眨眼睛，那意思是提醒馬昂，陛下就在眼前你倒是抓住機會啊。
朱厚照呵呵一笑說：“老江別擠眼了，你那眼睛再擠也小不到哪裡去。”
哈哈哈，衆人笑了出來。江彬紅着臉說：“陛下，這就是臣一力向您舉薦的馬昂，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如假包換。”
“哈哈哈，你這生意做得不錯。知恩圖報是美德，但是朕用人首重人品其後纔是能力。馬昂，治軍嚴謹，愛兵如子，且深通軍略，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只是過於順利了，如今賦閒在家想些什麼又做些什麼？”
馬昂心中一驚，暗道陛下不是不知道自己，他對自己的評價雖說只是寥寥數語，但無一不是切中要害。就連自己的缺點陛下也是深知的，馬昂父輩在軍中的淵源很深，馬昂如此年輕就做到延綏總兵的位置，這在大明軍中絕對是獨一無二的。
要知道大明九邊總兵中能稱爲將軍的只有六個。分別是：大同總兵稱徵西前將軍，遼東總兵稱徵虜前將軍，宣府總兵稱鎮朔將軍，甘肅總兵稱平羌將軍，寧夏總兵稱徵西將軍，延綏總兵稱鎮西將軍。六大軍鎮將軍中以“鎮”字爲將軍號的只有兩個，規格上高於“徵”、“平”字打頭的將軍。
馬昂被撤職之前就是延綏總兵鎮西將軍，那絕對是大明軍中的少壯派，堪稱明日之星的存在。所以，馬昂難免有些傲氣，平日對延綏巡撫都不大搭理，軍政不和的事情也是有的。劉瑾抓他的小辮子，說他驕橫奸貪，貪奸是絕對沒有的，驕橫卻也不完全是冤枉他。
見朱厚照問自己，馬昂低頭思索片刻回答說：“陛下所言極是，草民年輕氣盛，在任之時搞的軍政不和主要原因在草民。賦閒家中的時候，草民在想漢唐之時異族也是彎刀烈馬肆意馳騁，那時雖有長城但是漢唐君主從沒有把長城當作國界，而是盡發雄師和異族爭雄於草原大漠。真正做到了禦敵於國門之外，漢唐與異族的征戰中的每次戰役，皆是圍繞進攻而制定的戰略，但是自宋以後漢家王朝就再也沒能力恢復漢唐疆界。草民思前想後，覺得這並不是因爲將士不勇敢，裝備不精良，草民以爲主要原因在於君主的胸襟。”
馬昂說完這句話之後，屋內一片寂靜。自古都是臣子爲帝王隱瞞不足之處，像是魏徵那樣直言進諫的直臣少之又少，像李世民那樣能聽進去的君主也是不多。李世民號稱千古一帝，算是歷代帝王中的楷模了，但是在後期也把魏徵折騰得夠嗆，砸了魏徵的墓碑，取消了衡山公主（後來被封爲新城公主）與魏徵長子魏叔玉的婚約。後來李世民徵高麗失敗印證魏徵所言是正確的，李世民這才恢復了魏徵的榮譽。
由此可見在君主面前說實話，說不好聽的話得冒多大的風險。馬昂也是夠愣的，把宋朝以來漢家朝廷無法恢復漢唐疆界的原因，直接歸咎於帝王缺乏雄心壯志，雖然他沒有說大明也是如此，但是這話裡的意思誰都聽得出來。
江彬急的滿頭是汗，只拿眼睛白瞪馬昂。這馬昂也是夠倔，說完之後低頭站在那裡一言不發。那意思，陛下讓那個我說，我就直說，愛咋咋地。馬昂現在對朱厚照還是沒徹底放心，他之所以這麼說就是想試探一下，陛下到底是不是他感覺中的那個胸懷壯志的熱血青年。當然這種試探是很危險的，但是馬昂還是決定賭一把。
厚照語氣平淡地說：“嗯，看來你沒閒着，話說的有理。但是朕不想聽大道理，朕只想聽你能怎麼辦。想好了再說啊，否則朕會不高興的。”
朱厚照這麼一說，吳承恩嘴角上翹，他太瞭解朱厚照了，厚照現在這麼問代表的意思就是，馬昂已經得到了厚照的欣賞，而且是很欣賞的那種，厚照現在是在考量馬昂。
江彬自然也是知道厚照的脾氣的，現在他不替馬昂耽心了，只是頻頻向馬昂使眼色，那意思是你有啥高招趕緊說，不怕不現實只要新鮮就好。可是馬昂低着頭就是不看江彬，江彬氣得直跺腳。
就在這時劉瑾忽然插嘴說到：“陛下，這個馬昂的話中有諷刺陛下之嫌，似這等桀驁不馴之徒留他何用呢。陛下，不如把他轟出去算啦。呃……”
馬昂聞言迅速擡頭，霎那間一股凜然正氣噴薄而出，劉瑾的話立刻被堵在喉嚨裡。
劉瑾慌忙躲到厚照身後說：“陛下你看他，陛下你看他呀。”
“瑾啊，朕讓你感到事情都幹完了沒？咱們中午到哪裡吃飯呀？這一大家子人一個也不許餓着哇，餓着一個你就一天別吃飯。”
“哦哦哦，奴這就去準備。可是陛下，王府裡啥玩意也沒有，奴這就去採買。要不然讓這個馬昂領着奴去吧，他是本地人路熟。”
“別人朕不放心，你親自去。”
劉瑾臉上笑開了花，連連說是，走之前還瞪了馬昂一眼。
厚照看着擡頭挺胸的馬昂，心中更是喜歡。
“怎麼？你還沒想好嗎？莫不是隻會紙上談兵不成。”
“陛下想要知道辦法，那就請陛下到草民家中，草民仔細向陛下說明。”
（本章完）